【远方•夜读】山西《生日》作者•常江龙 主播•开心果子
文／常江龙
我60岁的生日是在母亲身边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一周后母亲去世，我以后的生日再无母亲祝福。
我的生日特别好记，就在正月十四这一天（也许是正月十五，母亲一直不大说得清楚，我是生在那一年的凌晨12时前15分钟，还是后15分钟），小的时候我的生日常常是母亲用一个鸡蛋或是其他什么好吃的东西提醒的，当然也有忘记的时候，大一些的时候我又经常记不起自己的生日，直到有了女朋友，生日就成了一个借口，可以让女朋友和自己有一个约会，顺便接受一件有着浓浓浪漫意味的礼物。不知是什么时候我开始越来越在意自己的生日，这种在意的心情复杂到连自己也说不清楚。
60岁这年的正月十四，仍然有着浓浓的年味，从大年三十起就一直过着酒足饭饱的日子，吃，其实一点也不重要，但一大早醒来，我还是有一种隐隐地期待，期待这个生日祥和温暖。天亮时分，路灯已经灭了，窗外还有浓重的黑暗，床的旁边有一张旧式的写字台，写字台笨重而结实，是父亲在我上高中那一年自己备了木料找人做的。我想起身看看上面放着的手表，但终于没有挪动身体，与母亲同在一室让我变得慵懒。写字台的对面是母亲的床，过了初五后母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好，晕厥了两次，我和弟弟商量想让母亲往院治疗，但因春节后医院病床紧张而一直未能如愿，所以年后的几天都是我和弟弟轮流陪着母亲过夜，保姆因为有了我和弟弟的照顾，便可以安然的入睡，隔壁的房间里静静地，一点声音也没有。黑暗中，房间里有一种温馨而安详的意味。
因为用了药，夜里母亲睡得很好。我看了一眼床上的母亲，身体均匀的在棉被下起伏，呼吸轻轻地像给一杯热奶吹凉。心里突然地就升腾一股巨大的暖流，60年前的这天，母亲生下她的第一个孩子——那就是我，那时的母亲年轻漂亮，身体里填充着饱胀的母性，刚刚出世的我便睁着眼睛和母亲四目相对，只一眼，母亲便流下了幸福的眼泪。那时候的母亲多健康啊，还记得小的时候，母亲经常会用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抚摸我的头，那种母子之间的亲密交流是我最幸福的记忆。
母亲第一次晕厥的那天，我惊讶地发现母亲的身体竟然那样瘦小和单薄，单薄到弟弟把她从沙发上抱上床的时候一点也不费力。那天是表妹给我打的电话，我除了惊慌，心里还有巨大的悲凉，当年母亲充满活力的生命如今正以我们看得见的速度一点一点的枯痿下去，母亲与生活抗争了92年，现在再也无力抗争了。
在陪护母亲的几天里，她按我们的吩咐吃药，按我们的吩咐静静地卧床休息，我们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还可以在以后许多许多的日子里，一进家门就喊妈，但母亲衰弱的身体一直末能硬朗起来。明明刚过了一个愉快的春节，明明在我们陪她环洱海游的时候她还笑出一脸春风，那时她的身边有我和妻子，有她的孙子和孙媳，她被孙子和孙媳搀扶着，在下车后的一小段路中脚步还有了一些轻快，可现在她从床上坐起来都要人扶。
怕惊动母亲，我轻轻地起床，因为夜里睡得还好，身体里又有了充沛的活力，对面衣柜的镜子里有我模糊的身影，那个高大的身体和床上瘦小的母亲形成巨大的反差。这时我的眼睛有一些模糊，我知道这个高大的身体，是瘦小的母亲在一点一点的用自己的生命滋养出来的。平时母亲都会在我生日的这天打电话让我回家吃饭，而现在，母亲还在熟睡，也许这一次我将不会得到母亲的生日祝福了，但这也是我头一次在生日的头一天陪着母亲——不，应该是母亲陪着我睡了一个晚上。
看过日历，我今年的生日农历和阳历刚好是同一天，这个巧合让我有些惊讶，是老天让我在60年后的这一天和母亲一起迎来我的诞生日。
7天后，母亲安详的走了，走得了无牵挂，但我的心里却有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我以后的所有生日再不会听到母亲唤我回家吃长寿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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