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那是爱情，你用自己的死 告诉我 “孩子，那不是”

1

我曾在一个很脏乱的小区居住，流年如梦，很多人因为疏于联系而渐渐淡忘了，可是我却永远忘不了一个人，他曾在我贫穷的生命中注入过暖暖的泉水，至今仍在我心的旷野流淌。

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是普通工人，没什么文化，不懂得用含蓄的方式呵护孩子的心。我的丑陋和笨拙令他们极为恼火，同样做一件事，聪明的哥哥几分钟就搞定了，而我思考半天也不知从哪里下手。在他们眼里哥哥就是未来的大学生是应该重点培养的人才，而我的明天已被定格，我将来不是扫大街就是个力工，我没那种灵气和天分。十二岁的我懂得了自卑，懂得了被无情忽略的痛楚。

那天晚上，我没忍住变形金钢的诱惑，把它拆得七零八落。哥哥看到后立刻暴跳如雷伸手打了我，可能是长期郁闷的缘故，那天我没有像平常一样躲到角落里偷偷哭泣而是勇敢地冲上前与他撕打在一起。母亲及时出现喝止了这场争斗，但是她没有批评哥哥，而是一味地指责我，我争辩了两句，她便给了我一巴掌，我绝望地看了她一眼推开门冲进了无边的黑夜里。

我在小街上游荡，夜已经很深入了，我感到很冷我想回家，可是听不到母亲和父亲柔声的呼唤。我走啊走，后来很累了，那大概是一户人家的后门吧，我倚在那里睡着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了一张很亲切的脸，这个人我认识，他是新搬来的住户，姓林。他的怀抱好温暖，那是曾经熟悉但又渐渐遗忘的温暖。他说，赵星，你发烧了。我说，我没发烧，我只是感到冷，我又往他的怀里靠了靠。他推开门点亮灯，把我放到里屋的小床上替我盖好被子。然后又找出几片药让我服下，他说你先睡一觉吧，等退了烧，叔叔送你回家。耳边传来一个苍凉的声音，林子，你在和谁说话啊。他冲我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回头喊道，娘，你先睡吧，临街赵婶的孩子来了，我陪他一下。他掖好我的被角，又摸摸我的头。体会着他手心的温度，有一滴泪涌出眼角，那是感动的泪。我们只是认识，我们不熟悉，但是我们仿佛已经认识了好久。

他在小屋里轻轻地踱着步，并不明亮的灯光照在他宽阔的肩膀上，让我觉得很踏实。我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在一条很深很凉的河流里行走，四周没有人，水位渐渐升高，我发出了绝望的呼喊，正在这时伸过来一只结实的大手，我牢牢地抓住了它，再也不松开……

第二天清晨，我睁开眼睛，看见了林叔写满关爱的脸庞。他刮了刮我的鼻尖说，你看我的胳膊，他的胳膊上有一道红色的印痕。我想起了昨晚的那个梦，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林叔说昨晚我的母亲来过了，看我睡熟了便回家了，让林叔转告我睡醒了就回家。

2

母亲的脸还没开晴，她警告我以后别跟那个姓林的多接触，因为他是刚搬来的我们还不了解，再说，他都三十好几了还没结婚肯定有问题。我对母亲的话不以为然，凭一个孩子的直觉，我认定林叔是个好人，他的笑容多可亲，从懂事起我还没有阅读过那么平易近人的笑容，还没有人给过我那么真诚的笑容。

我和林叔开始了交往，在我受到哥哥欺负时，在我被母亲和父亲咒骂以后，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林叔。每天一放学我写完作业第一件事就是找林叔，林叔的笑话常常让我哈哈大笑，林叔为我煎的鸡蛋饼香嫩可口，林叔捏的小泥人栩栩如生。林叔长得不丑，他的眼睛很亮，个子也蛮高的，为什么三十好几了没有娶到老婆，是因为贫穷吗。有一次，我问他，林叔摸摸我的脸蛋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别问。母亲不知从哪打听到林叔的过去，林叔和老娘在乡下住，林叔本来学习很好，可是家里太穷，他只好中途辍学。哥哥结婚以后，哥哥的女人蛮横不讲理，林叔忍了十年，终于有一天爆发。一气之下，他带着娘来到城里靠给粮库打短工维持生活。同村有一个女子追了林叔十年哪，林叔就是不答应，最后那个清丽的女子嫁给了一个外乡人。林叔的心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我和林叔越走越近，母亲不再约束我了，相反没有了我和哥的争吵，她倒清净了。我不再和哥争什么，在这个家得不到的东西，在林叔那里统统得到了。

有一次林叔喝多了，他盯着我看，那双大眼睛里仿佛燃烧着火。后来，他捧起我的脸，他很激动狠狠地亲了我一口，他说，小星，叔没想到会遇到你，叔真幸福。我也很幸福，我们忘年的感情穿越了时间，开出了最绚丽的一朵花儿。

夜里，我贴紧林叔滚热的胸膛，林叔的大手在小小的身体上漫游，弄得我很庠痒，我咯咯笑出了声。林叔咬着我的耳朵，他的声音很轻，小星，你不知道，叔多么喜欢你。我搂紧他的脖子，我也说，叔，我也喜欢你。林叔的手摸到了我的小裤衩，但不知为何他的手僵在那。很快他抽出了手，又换了一副面孔，快睡吧，明天早上还要上学呢。林叔挪开了我的手，转过身去，留给我一个空空的脊背。我的心很失落，大人的心真奇怪，怎么说变就变呢。

还有一次是星期天，林叔带我到野外的湖泊洗澡。艳阳高照，我和林叔一丝不挂在浅水区嬉戏。我站在岸上，林叔蹲在水里向我敞开怀抱，我一次次扑过去，而每次林叔会准确无误的接住我，欢乐如同溅起的水花肆意张扬。

后来，我们累了。林叔坐在岸上晒太阳，我一屁股坐在他的腿上，林叔的脸轻柔地蹭着我的脸，慢慢地我察觉到一个硬物顶在了我的后背上，越来越硬，好像要穿透我的胸膛，我仰起脸疑惑地看着林叔。林叔的脸像熟透的红苹果，他缓缓地低下头，久久地亲吻着我的额头，然后在我不注意的时候，一下把我推到了一边。

林叔狠狠地用拳头敲击地面，嘴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叫。我吓得呆在那里，我不明白林叔怎么了，他为什么会突然发怒。回来的路上，一言不发的林叔突然告诉我，以后晚上不要上他家去住了。我哭了，我说，叔叔难道你不喜欢我吗。林叔不回答我，他急匆匆地走着，脚印一步步印在我脆弱的心上。

3

林叔只是晚上不让我去他家住了，林叔并没有真的疏远我，我过生日林叔还送给我一个很壮观的变形金钢。可是我心里一直很奇怪林叔那天的表现，他为什么会那样呢，是我让他伤心了吗。

林叔的母亲去世了，第二年，林叔结婚了，他的老婆是针织厂有名的泼辣女子美娜。林叔结婚完全是因为母亲临终前的那句遗言：儿子，如果没有个女人照顾你，妈在地下也闭不上眼睛啊。

我很少去林叔家了，一是母亲不让我去，二是我考虑到林叔结婚了没有时间陪我了。但是林叔心里还是惦记我的，那天，路过他家门口，他跑出来递给我两枚煮熟的鹅蛋，并且叮嘱我千万要好好学习。

无聊的日子，我万分想念林叔，想念那些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一个黄昏，哥打了我，在绝望中我想到了林叔。我脚步踉跄来到林叔家，刚想推开门，却听见了奇怪的声音，我趴在窗户上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林叔赤身裸体坐在凳子上，美娜光着上身，乳房一颤颤的。美娜用手指着林叔似乎在说着什么，林叔头发凌乱，表情极度痛苦，在我面前他那曾高高翘起的下身此刻绵软无力。我悄悄地离开了，那里面是一个我不懂的世界。

以后我很少看到林叔了，偶尔看到，也是美娜拿着笤帚沿街追打他，林叔衣衫不整狼狈不堪。有时我真想出手帮林叔，可是那个女人看上去太凶悍，我害怕。我同情林叔，可是我却不能帮他，这个问题纠结在我年少的心房，让我整天不快乐。

最激烈的一次战斗，发生在一个午后。林叔和美娜的争吵声惊动了整条小街的人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林叔扇了美娜两记耳光。美娜涕泪横流，冲上前撕扯着林叔的头发，林叔飞起一脚，美娜被踢到了门框上。我为林叔喝采，这才是真的男人！美娜站起身，面对大伙指着林叔嚷，大家不知道吧，林子是个性无能！这句话如重磅炸弹引起全场人的惊愕。林叔的脸由白转红由红变紫，他的眼涌出了泪，他的手颤抖着。看着他的样子，我真想冲上去抱紧他，我的心很疼很疼。林叔转过身看到了人群中小小的我，他冲我凄然的一笑，那是无比绝望的微笑，我懂了！

很多人都知晓了林叔三十几岁还没有结婚的秘密，他是个性无能。林叔消失了，从那天开始，美娜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我每天都在想着林叔，我想像他和从前一样从后面突然抱住我给我一些他舍不得自己吃的食物。可是没有，大家说他离开这个小城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因为他在这里失去了尊严。我问年长的人性无能是什么意思，他们笑话我，我还是问，他们说性无能就是不能生娃。不能生娃算是严重的问题吧，林叔，我可以当你的儿子呀！

美娜一个人守着空荡的房子，一年两年，她都不走。她后悔了，她说林子是个好男人，她说林子会回来的，等林子回来了，我们好好过日子，我再也不打他骂他了。没有人愿意听她的唠叨，她每天从小街东头走到西头活在一个人的影子里。

4

我长大了，懂得了隐忍和包容，我不再和哥哥争吵，不再和父母顶嘴，每天躲在小屋内看书学习享受着一个人的孤独。林叔对我说过，你不是天生的笨蛋，你只要努力，将来一定会取得成功，我一生都会记住他的话。

哥落榜了，我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在紧张的高考中，我超常发挥水平，不可思议的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

在我临出发的那么个夜晚，我听到了一个比我考上大学都震奋我的消息：林叔回来了。

我出现在林叔的视线里，我给了林叔结结实实的一个拥抱，那一刻我激动得热泪盈眶。还有什么比思念更痛苦的事吗，还有什么比重逢更幸福的事吗。林叔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目光依然温和，他的胸脯依然温暖。他说，小星长大了。小星长大了，可是他不再说别的，我的万语千言只能哽在喉咙处。这次很冷静的重聚没有达到我想要的温度。

林叔回来是有理由，美娜病了，长期在忏悔中煎熬的美娜对自己的身体疏于照顾，她得了极严重的肾病。

每次放假，我都去找林叔，可是林叔总是不在。母亲说，美娜由亲戚照顾，林叔去打工了，为了维持美娜每个月的医药费，林叔倾尽了全力。林叔真是个好人啊，他和美娜能有什么感情啊，可是在关键时刻却不离不弃。我不理解林叔的行为，为什么他一定要用善良回报伤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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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毕业那年，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母亲告诉我美娜死了。就在那个时刻，我决定回到家乡小城工作的。因为我发现，当我看见同学们成双入对时，我眼前总会出现林叔的脸庞，想起小时候他那宽阔的胸膛。如果说我无法形容当时感觉是什么情形现在我可以对自己说，那是爱！我爱林叔，从小时候到现在，这份爱都没有变，它一直扎根在我心中。我相信林叔也是爱我的，我永远忘不了曾经他顶住我后背的坚硬。他是个同性恋者，悲伤的同性恋者，所以他面对裸身的美娜才绵软。他不是性无能！只不过是和他同住屋檐下的人不是他喜欢的人！

我们是同路人，我们不应该因为世俗的观念而错过，我要陪在林叔身边，让他的下半生不再寂寞，我要给他想要的幸福。

林叔坐在院子里抽烟，他的鬓角已经有了隐隐的白发。我们简单交谈了几句之后我很快切入了正题，我说出了这么多年我的困惑，同时我也指出了他的困惑。最后我告诉他不用再掩饰了让我们彼此越过那道并不顽固的栅栏，手握到一起吧！我会好好呵护他，像他小时候那样呵护我。我握住了林叔的手，林叔愣了片刻，长叹一声，又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久，他严肃地对我说明天给我答案。

我一夜没睡，第二天早早来到林叔家。林叔递给我一封信，他的手哆嗦着脸色苍白。他说，看完这封信，我就能理解他。

林叔在信中说，在他成长的历程中，他一直克制着自己。遇到我之后，他发现我是一个非常可爱很适合他的小孩，有好几次他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犯下错事。他不相信我是个同性恋者，我对他的感情只是依恋，不是爱，我不能一意孤行，错失了人间的真爱。他说他爱过我，喜欢过我，但是现在已经不爱我了，原因只有一个……他说这是他纠结在心头一生的秘密，他想过拯救自己，却没有方法，反而伤害了另一个人美娜。他说，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他也想拥有正常的生活……

我的呼吸停顿了，四周的空气向我堆积，我无法挪动脚步，感觉大脑很沉。林叔爱过我，深深地爱过我，但是现在不爱我了，他患有恋童僻，他爱上的是那个没有长大的我！我的泪打湿了信纸。

其实当年他完全可以在我懵懂的身体上渲泻激情，他不必克制澎湃的欲望，但是他一直隐忍着给我的全都是疼惜。他用人性的善良战胜了可耻的欲望，给了我一片爱意满满纯净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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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省城工作了一年，临近春节我带着女朋友回家探亲。在欢天喜地的氛围中却听到了一个令我震惊的消息，林叔在几个月前自杀了！死在美娜的坟头。有人说一个女人只要成为某个男人的妻子，不管这个男人爱不爱她，她都是男人身体的一部分。女人死了，男人也变成了一具空空的壳，一具壳活在世上有什么意义呢？

那个夜晚，我漫无目地在夜色里行走，过往如烟，交替重叠。耳边响起一首歌：当你离开千里之外，我无声黑白，沉默年代或许不该太遥远的的相爱……

我没有眼泪，我很慌恐，我发现我已陷落在一个很神秘的命题里无力挣扎。天上没有星星，乌云摭住了天空，我在心里低语：叔啊，你已得解脱，那么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