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阅读 |王怀君：春风荡漾的晚上
春风荡漾的晚上
王怀君
大学毕业时，杨小春恋爱三年的女友向他提出了分手。从那时起，杨小春一下子就没有了精神。
四年大学，三年恋爱，毕业时杨小春在勉强完成学业的同时，享受到了恋爱的甜蜜，最终也品尝到了失恋的苦涩。带着这份苦涩，毕业后回到家里，他的心境就像是由惠风和畅阳光明媚的春天一下跌落到了冷寂肃杀的寒冬，工作没有心思去找，整天窝在家里，什么也不想做，除了例行任务似的吃喝，就是不分时间的昏睡，要不就抱个手机百无聊赖地划拉着，完全是颓废的样子。父母那个焦急，托人给他介绍对象，他不往心里去；为让他振作起来，好话说尽，他不为所动，甚至是粗口训斥，都没有效果。急得二老没办法了，曾经感叹说，早知道这样，不如当初不去上那个要命的大学。
疫情形势严峻时，小区被封了，人们进出小区都受到严格的管控。这对杨小春来说，显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他的世界似乎只有家里属于他起居的那方空间，几乎很少走出家门。
一天，百无聊赖的杨小春突然想要去到外面看看。行至小区门口，杨小春被拦住了，值勤的志愿者向他要通行证，问他几遍，杨小春愣怔着，蜗居家里，就像是生活在另外一个星球上，哪里知道疫情防控的措施。杨小春茫然的目光四下里张望着，当他的目光扫过帐篷里桌前正在登记的几位志愿者时，眼睛定格在其中一位姑娘身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身边工作人员的询问，全然没有听到。“同志，同志，你怎么回事?”待把他喊醒，杨小春呼吸有些急促，被口罩遮着的面部微微发烫，眼睛里像是燃烧着火，同时满是疑惑。杨小春右手有些颤抖，指着帐篷里坐在桌前专心登记的一位志愿者，嘴里嗫嚅着：“她……她……她是……”
询问他的志愿者告诉他那是大学生志愿者小白，问他怎么了。杨小春又看了看那姑娘，稍做转身，头有些低垂，眼睛里的火焰熄灭了，目光一下暗淡了下来，他摇摇头，“看错了。”悻悻地，转身顺着来路回去了。
杨小春第一眼看到小白时，着实吃惊不小。乌黑的头发一丝不乱地向后梳去，梳拢成马尾辫；宽阔的额头洁白细腻光滑，疏密有致的眉毛从眉宇向两侧弯去，像是一枚柳叶贴了上去，自然，清新，耐看；长而且翘的睫毛下是两泓潭水，清澈，潋滟。这是杨小春最熟悉、最爱看的模样，这模样早已经深深镌刻在他的脑海里了。这些蜗居在家的日子里，这模样总是萦绕在他心头，与他如影相随，让他驱之不去，而且折磨得他寤寐难安。只是如果这张脸的右边耳屏再肥厚些、突起再高些，毫无疑问，他一定会以为这就是他日思夜想、一直从心里赶不走的那个人。
杨小春回到家里，没有一头扎进他的卧室里。他摘下口罩，坐在沙发上，和父母一起看电视上的疫情报道，并且和父母说起了刚才出去看到的小区里的疫情防控情况，他说一楼住户门上贴着封条和隔离通告、小区里挂了不少的疫情宣传横幅、小区里很少看到有人走动，就连经常可见的小狗也没了踪影……看着儿子一下话多了起来，杨小春父母有些吃惊，互相对视一下，笑容随即流露在脸上。春天已经来了，莫非这孩子心里的坚冰开始融化了?父母欣喜的同时，心里是不解的疑惑：这孩子，才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怎么就变了个人似的?
从这天起，杨小春果然变了，家里不想呆了，就往外边跑，而且只是去到小区门口。到了门口，杨小春观察小白在不在。要是小白没在，他呆不多久就离开回家了；要是小白当班，他就站在附近，或者看着墙上贴的公告、疫情防控宣传知识，或者在原地踱来踱去，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或者偶尔冒一根烟，只是他的目光，透过眼镜片，总是落在小白身上。特别是透过从他嘴里升起的烟雾，前方那个乌发向后梳起、额头细腻宽阔、眉毛精致、睫毛长而且上翘的形象，磁石般吸引着他，让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牵引着。稍微看久了，那样子就朦胧起来，就和他头脑中那个形象交错着、叠加着，然后就有些纷乱。他也多次想过，那张被口罩遮着的脸上，要是有一张唇线清晰、嘴唇红润的嘴巴，笑的时候，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自然而然露出来，嘴角两个小酒窝随即也就出现了，再加上小巧的下巴，那才是最具魅力的面孔，也是他最为钟爱的。
杨小春曾拿着通行证出小区去，说是到超市买菜去，几个登记的志愿者，他就选择让小白登记，姓名、身份证号、电话、住址、事由等，小白问一句，他回答一句。那询问的声音同样是轻柔的、有温度的、听着舒心的。杨小春喜欢听这样的声音。小白登记的时候，他也曾想象过，要不是这一米的距离，他吸吸鼻子，就一定能嗅到她身上的气味，那气味也一定是他熟悉、喜欢的玉兰香味。
杨小春出去没有多久就回来了，回来时手里什么也没有。又是小白询问登记，又是程式化的回答。
进出登记的次数多了，小白也就记住了他，尽管戴着口罩，也能说出他的名字等信息。
认识了小白，大学离他而去女友的形象就逐渐被小白代替了。杨小春每天睁开眼闭上眼，心里都是小区门口端坐在桌前戴着口罩询问、登记的小白的影子。
后来杨小春也像其他居民一样，带着牛奶、面包等食品慰问志愿者。不过，他来慰问依然是小白在的时候，而且首先把慰问品递到小白手里。杨小春的殷勤，赢得了小白的好感。他们互加了微信。
小白志愿服务结束了，杨小春见不上小白了，俩人就微信聊天。俩人打字速度都很快，他们就用文字聊。聊投机了、热乎了，小区也放开了。杨小春就请小白吃饭。
两人相约在一餐厅门口碰头。一见面，虽然隔着口罩，杨小春一见到那熟悉的眉眼，心海里就漾起斑斓的涟漪，口罩掩不住他内心的兴奋和甜蜜。餐厅卡座里，两人摘去口罩时，彼此算是看到了对方的“庐山真面目”。
“咦?”两人几乎同时喊出了声。
“你是白如雪?”
“你真的是杨小春！”
两双手随即紧紧握在了一起。
“一只口罩让我们有缘相遇却不能相认。”
“绕了个大圈子，没想到是疫情让我们又见面了。”
“当年精瘦的杨小春，如今变成高大魁梧的'杨大春’了。”
看着白如雪的面孔，杨小春觉得既陌生又熟悉，既遥远又切近。柳叶似的眉毛，秋水般的眼波，尤其是玲珑的下巴上他称之为的“美人痣”，又一次出现在他眼前，撩拨着他的心潮。
他和白如雪是高中同桌，同桌时间久了，两人的关系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两人的关系自然没有逃过同学们的眼睛，从他俩名字而来的“阳春白雪”就成了同学们送给他俩共同的“名字”。高考时，杨小春榜上有名，白如雪名落孙山。白如雪家长知道了两人的恋情，异常恼怒，认为是他们恋爱影响了女儿的高考，就生硬要求白如雪断了和杨小春的一切联系，安心复读。
杨小春知道他和白如雪的恋爱影响了两人的学业。他本来可以考得更好，却只上了个二本；白如雪本来名次还不错，可是后来的模拟考试，名次一次一次往下掉，以至于高考前自信心都打大折扣。白如雪和他断绝了往来，他只得接受。
虽然上了大学，可失去了白如雪，让杨小春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说来有缘，班里一位南方女同学的出现，又打动了杨小春的心，特别是姑娘的眉眼、嘴巴和气质，特别像白如雪，就连两人的身材都差不多，只是姑娘的右边耳屏肥厚、特别突出；他由姑娘与众不同的耳屏，想到白如雪下巴上突出的“美人痣”，于是，那高耸的耳屏在他眼里也就顺眼了，也是美的；于是一种似曾相识的亲近感，让杨小春对姑娘产生了好感。大一结束时，两人终于确定了恋爱关系。
峰回路转，谁能想到，因为疫情，白如雪以大学生志愿者的身份竟然在他们小区执勤。因为这一机缘，两人竟然又走在了一起。杨小春看着白如雪，那眉眼，那神态，那嘴角边浅浅的笑，是羞涩?是矜持?尤其是下巴正中那一颗“美人痣”，此时紧紧攫住了杨小春的心，那一刻，他觉得，眼前的白如雪才是最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存在。
那顿饭，杨小春吃得最踏实，也最舒心。
他对她说，往后他们的微信就共用一个昵称——阳春白雪，只是她的昵称后边加一个红色的点。
她摸着下巴上的“美人痣”，点点头，回他以轻柔的微笑。
走出餐厅时，北方暮春的夜晚依然透着微凉，可杨小春的心里却是暖洋洋的。这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他的手和她的手十指相扣。路灯下，两个紧紧挨在一起的长长的影子踏着月光的清辉，踏着轻飔拂动的路边柔枝摇曳的影子一同向前。尽管他们都戴着口罩，可他们都嗅到了氤氲在这夜里愈益浓郁的春天的味道。
(王怀君，宁夏作家协会会员，吴忠市利通郭家桥中心学校教师。13079531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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