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几何

01

少年时读过一首诗：

远天盖着大海/海水托着孤舟

远，看不见山/那天边只有云头

近，看不见树/那水上只有海鸥

几十年了，还是记得。

一个东西你忘不了，未必是记性好，更有可能是体验太深。比如疼痛，或思念，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并不仰仗记性。

大约，什么叫“月朦胧/鸟朦胧/帘卷海棠红”？人不到一定年纪，并不容易体会。

平安夜。我去一家宵夜摊上吃炒米线。邻桌一男人正独自饮酒——普通的玻璃杯，普通的荞酒，就着普通的纷纷扰扰凄凄惨惨戚戚，一口一口，喝下去。

我看了他一眼，他也看了我一眼。他笑笑，忽然坐过来，扶肩问我，“喝酒吗？”很诚恳。

我摇摇头，他“哦”了一声，重新又坐回去：只是身体坐回去了，而太多更沉重的东西，或许正渐行渐远，不止息，不停留。

直到我离开，他还在喝。一口一口地喝，像一个妈妈就着油灯，慢慢做针线。又像上帝用粘土，慢慢捏众生。

我慢慢走，慢慢抬头看天空，慢慢发现月亮也眯着眼看我，就那么一个瞬间，我又记起那首诗来：

远天盖着大海/海水托着孤舟

远，看不见山/那天边只有云头

近，看不见树/那水上只有海鸥

真的。那月亮，好近啊！仿佛我自己的眼眉。可是，一些更致命的东西，我却听不到，看不见，找不着。

佛陀说，普通人都“无明”。是啊。宇宙那么近，生命那么远，这可不就是无明吗？

不过呢，有时候，无明好。就像做几何题，看不懂，不会做，也是一种境界。太火眼金睛，反而无逼聊。

02

如果你晓得一点几何：平面的。立体的。时间的。空间的。角度的。如露如电又梦幻泡影的……你有没有发现，生命就是几何？

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不就不是几何吗？神圣几何。

喏！生老病死，爱恨情仇，贪嗔痴慢，涅槃轮回……不就是一个人遇到另一个人，然后一个人又离开一个人吗？不就是分分合合聚聚散散来来去去是是非非吗？不就是相遇相知相爱相惜相濡以沫又相忘于江湖吗？

佛在《金刚经》里开示须菩提，“如何降伏其心”，你再去找来读一读看看：佛陀是不是跟一个教几何的老师差不多？

你看看佛的PPT上：人相。我相。众生相。寿者相。渣男相。修女相……是不是好多几何图形？

“凡属有相，皆是虚幻。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只是这100分，好像不怎么好拿对不对？

一个人，意念爆开，就像个万花筒，蛮复杂的。梦里梦外迷糊，那是常有的事情。

你看那爱因斯坦，人家多机灵，一不小心就能懵出个E=MC2来。按理来说，这是一个很懂几何的人了。

可是，你再看看他身边那个彪悍姑娘，那种亲密关系，那番说不清道不白剪不断理还乱的蓦然回首与灯火阑珊，他也毕竟还是需要慢慢盘腿打坐好好学习的人。

据说有一天，阿基米德累了。他就漫不经心放了一浴缸热水，再将自己那100多厘米肉身腌萝卜一样泡进去。人一躺下去，水就漫出来。他因此光着屁股就琢磨出了“浮力定律”。前前后后，大约不超过一个时辰。耶！真了不起！

奇怪！为什么我几十年泡在红尘里，依然不明白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莫非这神圣几何，当真不可思议？

呵呵，谁嚷嚷说：“灵山只在你心头”？人一世在这生命的几何学院深修，什么时候才可以毕业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