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翼丨我知道自己成为不了一个成功的商人
我常常会觉得星星、糖果、雨露、花朵、理想、眼泪是同样的东西,我常常会觉得做一朵即生即灭的云胜过做一个富可敌国的人,我常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带着满身的疲惫畅想一件事情或是祝福一个人……我常常会混淆生存与生活的边界,我知道自己成为不了一个成功的商人。
01
父亲说,奶奶去世,花了好多钱。我看着他们一大桶一大桶倒掉的猪肉和大米,一大圈一大圈炸掉的爆竹与烟花,一寸寸一寸寸作践掉的光阴与生命,我会莫名的悲伤。但是,我不能开口说话,我只能假装已经是一个灿烂阳光下的盲人。
父亲又说,你不常回家,去发发烟吧。我答应一声,好。然后发烟,微笑着,客客气气。我看见每一个来吊唁的人,都特别像一棵梅花桩。他们不是渡桥,不是彩虹,也不是道路,而是一棵又一棵的梅花桩。你要小心地走,走得很小心,不然你就会悄无声息掉进某种意味深长的柴米油盐里面去。
父亲还说,你不常回家,去聊聊天吧。我赶紧说,好。然后聊天,谦卑着,彬彬有礼。我听到每一个说话的人,都特别像是大雪纷飞。他们不是自己,不是生命,也不是人类,而是一场又一场的大雪纷飞。你要小心听,听得很小心,不然你就会成为跟他们隔着一江水一座山乃至一个星系的外星人。
我小的时候,也参加过不少葬礼。那时候的人们,好像是另一物种,他们尊老好友,珍惜粮食,脸色健康,笑声爽朗,他们眼神里流淌着敬畏、热爱以及诚恳。他们待人接物,张弛有度,发自内心……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错到用从前的幻觉就感动了自己。
音响和喇叭声音匆忙喧嚣,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却怎么也听不到奶奶的声音,我只看见整个村庄像一个巨大的魔方,被大家七手八脚搬成五颜六色的样子,你根本找不到自己的记忆和从前到底被收拾去了哪里。
又或许,在这种地方,记忆和从前都只能是调料,只能像一大桶一大桶倒掉的猪肉和大米,一大圈一大圈炸掉的爆竹与烟花,一寸寸一寸寸作践掉的光阴与生命。
传说中的所谓老病生死,成败名利,恩怨爱恨,像一卷皮尺,像称重的大秤,像家门的煤堆,大家熟门熟路地丈量着,算计着,炊烟袅袅,人去楼空,或斗志昂扬,或意冷心灰,就过完一生。
02
很多年以前,在杭州,听过一堂课,叫《创富法则》。听了四天,认真记笔记,从种子法则听到能量法则,听得心里坑坑洼洼的。再看西湖,一汪泪水。
那时候,总以为创富就是赚钱,执念就是梦想。打车去机场,出手给出租车司机二百小费,仗义疏财,挥金如土,把自己感动得不行。
又走过些路,又见过些人,又折腾掉一些流光,再回头瞻仰那些年的可爱与天真,阿弥陀佛,真是可以把自己从嗓子眼看到屁眼,赶紧双手合十,为自己祈福。
写文章多年,慢慢发现,作文如燃蜡,写到最后,飘飘渺渺,泪流满面,摇摇欲坠,不再有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豪情。
一开始,还会寻思着来个虎头豹尾,来一朵铿锵玫瑰。像京剧,如探戈,似回马枪,猛一回首,摆摆造型,掌声雷动,飚到高潮。人到中年,想想都丢人。
人活到一定的年纪,想一个人,爱一件事,那都是天知地知带向九泉的事情。动不动吹拉弹唱敲锣打鼓唧唧歪歪浩浩荡荡,那是峨眉山上的猴子。
写文章,是刮骨疗毒,吆喝没用。气若游丝,蚀骨销魂,一句三生,又一句三世,
每一次隐忍都见血封喉,每一个骨节都在劫难逃……
母亲说,奶奶去世的时候,满面红光,一头汗水。大约,写文章也如此。每写完一篇,就死一次。从这里死去,在别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