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东方||一个孤独的人

汲取文史智慧  引以鉴古知今

黄土坡上的峁峁梁梁杂乱无章地错落着一些陈旧的房子,房子的背面就是一座光秃秃的山,山上有人们的耕地,也有长着柠条的荒地,村子的人们就靠翻腾这座大山而生活。村子是个老村子,听老人们讲,过去村里有寺庙,也有戏台,由于土地太贫瘠,有点能耐的都搬到了镇子,留下的都是些“尿床货”和“一只眼的耗子”。

柱子就出生在这个村庄,那时村里人还多,柱子从小就生的标致,同龄的小孩都叫他刘德华,没等16岁就长到了一米八,皮肤白净,身体健硕,鼻梁比英国人的也高。村子里有个小学,没有老师愿意来,一年换一个老师,来一个老师给孩子们留一级,柱子快18岁了还没小学毕业,最后干脆不念了。柱子有个姐姐比他大四五岁,出嫁后没几年莫名其妙就死了,有个弟弟比他小两岁,正月十五去镇子看灯,晚上回来时被拉煤的大车给撞死了,母亲天天哭两个逝去的孩子,开始是眼睛哭的失明了,后来也跟着两个孩子走了。家里只剩下父亲和柱子,父亲也由于三个家人的离去一下子成了白头翁。柱子本来想和一个朋友到外地打工,被父亲拦下,怕有个闪失,这个也离他而去。柱子看着孤苦伶仃的老父亲,一狠心,留在了村子。

可是这样人烟稀少的村子,哪个姑娘愿意嫁过来啊!除非姑娘瞎了眼。走出去的都成家立业了,柱子眼看四十多岁了,还没有媳妇。老父亲心里急啊!托付亲戚朋友一定给柱子留意个媳妇,丑不怕,残疾一点也行,带孩子的也可以。皇天不负有心人,柱子的一个姑舅还真给打问到这么一家,女人的丈夫劳动时被拖拉机压死了,带着两个小姑娘,家里种着一百多亩地,马上秋天了,急着招上门女婿。姑舅电话打给老父亲,老父亲说:“她要是能来咱们村最好,就是带三个孩子我也不嫌,可是这招上门女婿,他招走了,我怎么办?”

姑舅说:“我也说了,人家女方嫌咱们村子赖哩!人家说,你也一并可以来。”

老父亲放下电话和柱子商量,柱子说:“女方不愿意来,只有我们去了,哪里不是个生活。”

老父亲说:“什么苦我都不怕,就怕这个女人再不能生孩子了,对,我再问问,这个女人没结扎吧!前几年好多村里女人都结扎了。”

老父亲拿起电话,让姑舅再给问问,女方结扎了没有。姑舅又给那个女人打了电话,对方说是结扎了。

老父亲和姑舅马上说:“结扎就算了,想留个后哩!要是不能生孩子,要她干啥?”柱子马上夺过父亲手中的电话和姑舅说:“别回绝,我想答应这门亲了,我和父亲再商量一下再说。”

挂了电话,父亲生气地问儿子:“你疯啦!不能生孩子我们娶媳妇干啥?”

柱子低下头,点燃一支烟,抽了几口说:“我有个难言之隐想和您说说,我怀疑我下面不能用了。”

老父亲急着说:“哪个下面?”

柱子痛苦地说:“就是男人的那里啊!那年冬天去给我姐家看门,晚上姐姐出门时怕我冷,给烧了一灶火的碳,晚上睡下感觉炕特别烫,我怀疑把肾给烫坏了。”

老父亲问:“你媳妇也没娶,咋知道不能用啊?”

柱子脸红一块紫一块地说:“不瞒父亲,我去洗浴中心找过一次女人试了,根本不能用。”

老父亲叹了一口气痛苦地说:“哎!这是老天让我绝后啊!我上辈子造什么孽了?”老父亲一边用拳头击打着自己的头,一边蹲在地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老泪纵横。

第二天早晨,窗户逐渐泛白,柱子醒来,看见父亲爬在被窝里抽烟,柱子转过头和父亲说:“家里没个女人怎么行?我想答应这门亲哩!就是再苦再累我都不怕,不娶个媳妇抬不起头啊!”

柱子父亲眼睛红肿,看着儿子说:“暂时不能答应,咱们今天上午就去镇子看大夫去,等看好了,咱们找个能生孩子的女人。”

父子两匆匆吃过早饭,就去了镇上的医院,医生给开了十几副中药,又开了几盒六味地黄丸和金匮肾气丸,顺便买了个砂锅,回来准备炖药。

柱子开始了自己的强肾治疗,带两个孩子的那个女人没几天就招了一个上门女婿,这让柱子伤心了好多天。

生活又回到了平静,坡上的几亩地有父亲一个人就够料理了,父亲也舍不得让柱子老到地里来,风吹日晒容易老。家里的活儿不多,几只羊,父亲去地里的时候就给羊添了草。柱子穿着干净的衣服,皮鞋也特别亮,天天在村子里晃悠,村里没有一个年轻人,转几圈也遇不到一个人。偶尔遇到些小动物,柱子也要凝视一会,看着成双成对的猫猫狗狗,柱子苦笑一声说:“我活的都不如你们啊!”

黄土坡上的草儿绿了又枯,枯了又绿,柱子那些苦汤子不知喝了多少,六味地黄丸和金匮补肾丸也不知吃了多少盒,柱子的那东西依然没有丝毫反应。柱子彻底泄气了,老父亲依然不死心,到处寻医问药,钱糟蹋了不少,柱子的病却不见好。

柱子村里有个从小光屁股耍大的朋友叫二文,柱子和二文无话不说,二文也可怜柱子的遭遇,每次来,都留着吃饭。柱子也天天往二文家跑,二文家里也穷,不过娶过了媳妇,媳妇勤劳贤惠,没几年,家里过的有声有色,三个孩子也都考上了大学,柱子和二文一家人处的那是相当的好。柱子勤快,自己家的活儿不多,每年都帮二文家春种秋收。

一年秋天,二文家刚刚收完庄稼,二文就病倒了,全身冒虚汗,不仅不能走路,身体一下子也消瘦了好多。到医院一检查,是严重糖尿病,糖指标快达到20个了。输了半个月液,略有好转,带了好多胰岛素回到家,开始了与胰岛素为伴的生活。

每年秋收完,镇子都唱大戏,今年是河曲二人台。二文见柱子来家里,和柱子说:“哥最近身体乏力,今天你带你嫂子去看戏吧!顺便和你嫂子买几件像样的衣服。”

柱子笑着说:“没问题,哥你就安心养病,看完戏,保证给你安全把嫂子送回来。”

柱子骑着自行车,带着二文媳妇就去了镇子上,镇子人很多,卖什么的都有,二文媳妇名叫秀丽,柱子说:“嫂子,现在离开戏还早,我先和你买衣服吧!”

秀丽说:“也行,那咱们先转转商场。”

柱子就和秀丽去了镇子最大的商场,和秀丽里里外外买了好几件衣服,都是柱子出的钱,秀丽说:“怎么好意思让你给我买衣服,我带的钱不够了,回家还你。

柱子说:“还啥哩!就当赞助了孩子们上学了。况且,我还没给女人买过衣服哩!”说完,“嘻嘻嘻嘻”笑了起来。

秀丽看他可怜,叹了一口气说:“这么好个人咋就没媳妇哩!”

买完衣服出来,秀丽像换了个人似的。柱子开玩笑说:“人配衣服马配鞍,嫂子马上年轻了20岁。”

秀丽脸红着,睨了柱子一眼说:“尽灰说哩!都老太婆啦。”

柱子再没说什么,带着秀丽来到一个小饭馆,给秀丽要了一条鱼,又要了一盆水煮肉片,还要了一碟凉菜,一盘水饺。秀丽说:“要这么多,我和你能吃完啊!太浪费了。”

柱子说:“嫂子受了一年苦,给嫂子改善一下生活,还有就是我天天吃你做的饭,想请你吃顿饭也没有机会。”

秀丽吃了好多,柱子也吃的有点撑,还是剩了好多,秀丽说:“太浪费了,要不打包上回去让你家狗狗吃吧!”

柱子说:“算了,现在已经提了你一大包衣服,再提一包菜,咋看戏哩!”

秀丽有点可惜那些剩菜,走在街上还说:“一点都不节约,省点钱娶个媳妇啊!”

柱子推着自行车,回头和秀丽说:“这辈子就是个光棍命,我也不打算娶了,就这么瞎活着吧!”

秀丽再没说什么,看着可怜的柱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下午三点,戏台下已经坐满了人,柱子到土产门市花了50元买了两个马扎,递给秀丽一个,秀丽看着柱子说:“又乱花钱。”又递给秀丽一个雪糕和一包五香瓜子。秀丽看着人多,也没敢推辞,就都拿上了,秀丽心里暖暖的,跟了二文二十多年了,没给自己买过一个雪糕,更不用说下馆子了。

二人台很精彩,开始是唱《刘全进瓜》,后来是《王婆骂鸡》,还没等王婆骂完鸡,天就变了,天上黑云翻滚,戏场里面飞沙走石。柱子拉起秀丽就走,还没等跑到一处屋檐下,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地面就地起水,镇子地处半山腰,街道马上变成了一处汪洋的小河,洪水夹杂着各种垃圾顺流而下。

柱子看着秀丽单薄的衣服,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秀丽披上,柱子看看天,和秀丽说:“找个住的地方避雨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大水马上就会淹没这里的台阶。”

秀丽活了40多岁,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也没了主意,只好跟着柱子走,顺着台阶在往坡上,正好有个宾馆。柱子拉着秀丽进去,开了一间房。

屋外依然雨疏风聚,房间里面特别暖,秀丽一句话不说,明显有点紧张,她站在窗户前看着雨,自言自语说:“这雨要是停不了可咋办啊?”

柱子说:“停不了就住这里,要是七点前停不了,我再开一间房。”

秀丽说:“开什么房啊!你要不是百万富翁,回不去你睡床,我睡地板。”

柱子说:“哪能让女人睡地板啊!等等再说,或许雨一会就过去了。”

两人不再说话,只听到雨点在玻璃上噼噼啪啪敲击的声音,屋子里面逐渐昏暗。秀丽心急火燎,如坐针毡,走到窗前看看,再看看柱子。柱子没有她那么心急,心里还有一丝窃喜,他明知道自己的无能,更知道对嫂子不能有丝毫亵渎。但他喜欢这样的时光,哪怕在这里静静地死去。至从母亲和姐姐离去,他就再没闻到女人的气息,今天的大雨,也许是天意,他太渴望有一个女人了。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的,秀丽一个人在大床上睡的很舒服,柱子坐在自己买的马扎上睡了一夜。秀丽虽然感觉很尴尬,但是她实在不想让柱子再浪费钱,况且雷电交加的,自己一个人也不敢睡。这些年,柱子跑自己家,就像一个亲人似的。柱子其实一夜仅仅睡了那么一两个小时,秀丽熟睡的那种呼吸声让她很迷恋,均匀的气息,如婴儿一般,他感觉那是世界上最美的声音。

早上,两人一句话没说,草草地在宾馆旁边吃了点早餐,柱子就带着秀丽往家里返,路上很泥泞,有几次,差点摔倒,秀丽把柱子的腰上的肉握得很疼,柱子一声没吭。等回到村子,柱子出了一身汗。

柱子看着泥泞的街道,看着破烂不堪的村庄,看着在路口佝偻着身体张望的老父亲,他的脸颊滑过两行热泪。他知道,马上就要和秀丽分开了,要是当初娶了那个带两个孩子的女人,还用这么变态地留恋秀丽?

老父亲远远地看见柱子就吼:“晚上不回来,就不能打个电话?担心死你大大了。”

柱子说:“快奔五的儿子了,瞎担心啥哩!”

柱子又回头和老父亲说:“我把秀丽送过去就回家。”

很快就到了秀丽家,秀丽开了大门,二文正好在院子里拄着拐棍喂羊。柱子高声说:“二哥,我给把嫂子安全送回来了,昨天被大雨截住了,在镇子上住了一夜。”

二文好似没听见一样,头也没抬,柱子正要和二文解释,被父亲拉上就走。刚刚关上大门,就听到二文骂媳妇:“你还有脸回来啊!我以为你跟上那个骗子游山玩水去了……”

柱子想返回去和二文解释,被父亲有力的双手一把拉住说:“你个二傻蛋,带人家媳妇夜不归宿,让谁不生气,能解释清吗?”

柱子摇头晃脑正要和父亲辩论,又马上噎了回去,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他知道,二文家的门槛自己再难跨进来了。

柱子和父亲回到家,柱子闷闷不乐,少言寡语,父亲见他长吁短叹,总想找点话和他聊。父亲说:“我知道你是一个正直的人,但你也得理解人家,二文要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过几天会和你说话的,他要是个小鸡肚肠的人,你们这友情也算到头了。”

柱子在街上遇到过几次二文,二文嘴里依然重复念叨着两个字:“骗子,骗子……”,然后绕道而行,根本不理柱子,柱子有几次想和二文好好解释一下,但二文根本不给他机会。有次,柱子鼓起勇气和二文打招呼,二文眼睛瞪得像牛蛋一样大,对着柱子骂:“你个大骗子,骗子……”。

柱子在村里更寂寞了,有时候一天也不说一句话。他每天早早起来,在黄土坡的大道小道上走无数遍,再给小羊拔一点草,就是他一天的全部工作。父亲怕他得抑郁症,去镇子赶集给他买了一个唱戏机,让他每天没事听戏,他也偶尔到山坡的空旷处吼两嗓子:“可怜我那妈妈早离去,留下你这苦命的儿咋活哩?还有那短命的姐,你的脚步为何那么忙?可怜的弟,未成人,也成了那孤魂野鬼,三位亲人快现身,把这黄莲里泡着的人也带走……”柱子唱一会哭一会,等哭够了,带着红肿的眼睛无精打采地回了家。

春天来了,黄土坡上的野花星星点点,柠条的荒地上有一座新坟,是柱子父亲的,父亲前几天得了一个急病,没几天就去世了,咽气后眼睛还睁得大大的,放心不下这个苦命的儿。柱子更孤单了,在村里如一个多余的人,一天不说一句话,人还是那么帅气,只是脸上也多了许多皱纹。常听村里老者在墙根下议论:“这么个好后生,咋就不娶媳妇?”

前几天,柱子去邻村,专门看了一下给他介绍的那个带两个孩子的女人。当然,看也是悄悄地看,女人很漂亮,远远就听到女人“咯咯”的笑声,正是他喜欢的那种乐天派。女人正和一个歪鼻子男人扛着锄头去地里,一路有说有笑,打情骂俏。

柱子回到家,感觉心特别疼……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作者简介:赵东方,男,1978年生,山西省五寨县人,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散文协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协会会员。现任五寨第二中学教师,《五寨二中报》主编,兼《清涟》主编,《星河》编辑。文章散见于《五台山》《星河》《忻州日报》《神州》《山西导报》等。主编出版《芦芽新绿》《清涟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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