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春天
汲取文史智慧 引以鉴古知今
正月一过,花还没有开,树还没有绿,南墙底的残雪还没有消融。母亲便坐不住了,整天不停地念叨:春天咋还不来?一阵风吹过,母亲就开始在院子里挥锹翻地,泥土的味道让她陶醉不已。照直讲,母亲喜欢春天,渴盼春天,因为春天有看头,有盼头,更有干头。
母亲岀生于云中河畔金村一户殷实人家,外祖父一生打拼,在河滩置得数十亩良田,春种秋实,粮堆仓满。母亲兄妹六个,排行老二,自然比弟妹更早地领教了父母的训导和威严。外祖父在家中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一句女娃娃念书无用,让母亲当了一辈子睁眼瞎,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认识。桃红柳绿,二八年华,经月贤叔婶撮合,母亲嫁与八里外的父亲。
母亲生育了我们兄妹五人,在我岀生后不久,我的二姐七岁时因伤寒而夭折,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母亲痛不欲生,把奶水憋了回去,使嗷嗷待哺的我从小缺失了营养,饿得皮包骨头。一到晩上,灯火昏暗,我拼命地啼哭,搅得四邻不安。没办法,母亲把干瘪的奶头塞到我的嘴边,让我含着,直到吮吸出殷红的血迹。家里穷得很,实在没办法,母亲抱着我拿着针线活儿到邻居家去串门做营生,实则为我讨要一点吃的。我是个苦孩子,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所以我从不敢暴殄天物。小时侯我体弱多病,爱哭,一哭好几个小时,别人扶起来还要躺下,老是嚷着让妈妈扶呀。就这样,母亲也舍不得打我一下,她说我是她身上的肉呀。记得有一天,我病得很厉害,母亲把我的背心搭在灶台上,转身直奔巷口大杨树边的观音庙上去祷告,边许念边往回走,一路不回头,为我叫魂。果然第二天,我的病就好了许多。
到了该上学的年龄,母亲牵着我的手去见老师,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读书。每天放学后,站在街上,总能望见我家房顶上飘荡着的缕缕炊烟。我贪玩不想回家,母亲便扯开嗓子喊我回家吃饭。一声声亲切的呼唤,轻轻地吹开我少年的心扉。我知道,我是在母亲的一声声呼唤中长大的。
小时候,家里很穷,吃了上顿沒下顿。每次吃饭,全家人都在炕上坐着吃,只有母亲站在锅台前,先把第一碗端给父亲,接下来是哥哥姐姐,再下来是我和弟弟,最后才轮到她。有时候㫓得嘴快,母亲还没来得及端碗动筷子,几个碗又递过来了。母亲又开始第二轮舀饭,勺子碰得锅底生响,轮到她,只剩下几口汤了。母亲说,你父亲是咱家的顶梁柱,得多吃,你哥哥姐姐是壮劳力,吃饱才能干活儿多挣工分,你们两个正在上学,也得吃好。母亲从牙缝里抠钱,自力更生盖起了三间瓦房,记得有一次放学,我偷吃了给匠人蒸下的半截花卷,被母亲发现后骂了个半死,吓得我不敢吭声。也许是过惯了苦日子,母亲养成了勤俭持家的习惯。一台黑白电视机看了十几年,后来姐姐送给她一台彩电,她嫌费电,一般到晚上才打开来看。我买了吹风机送回去,母亲却喜欢拉风箱,不紧不慢,松弛有度,叮咣叮咣悦耳动听,母亲说她最爱听这个声音。一张纸片丶一个空瓶子丶一根树枝,都能揉进她的眼里,院子里堆满了母亲平日里捡拾的废旧物品。到秋后,父亲早早买下了过冬的炭块,母亲却舍不得烧,冒着严寒到村边捡柴禾,她说柴禾暖炕暖家。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那些剩菜剩饭,从不倒掉,热一下再吃。我不止一次告诉母亲,那些霉变的剩饭有毒,吃了会得病的。说得多了,母亲便火了,骂我糟踏粮食,骂我刚过了几天好日子,就三天两头下馆子,还骂我你那是吃公家的,是要犯错误的。我本心疼母亲,却被训斥了一顿,自然不敢再劝说。此后,母亲得寸进尺,理直气壮地吃着剩饭,让我很是无奈。母亲富有爱心,五年前收留了一只流浪猫,当孙子辈一样养着,自己舍不得吃,却隔三差五买上鸡蛋火腿肠,割上肉喂猫,这几年猫下了好几窝,直到现在还养着两只,一到晚上睡觉,猫就会卧到枕头边,让人匪夷所思。
母亲会过日子,精打细算,但和邻居们相处却从不吝啬。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家里养了羊,腊月小雪一过,就让父亲叫上本家的喜全叔过来宰羊。羊不大,能杀二十多斤肉,母亲让喜全叔切开分成几份,一份给奶奶,一份给姥爷,一份给喜全叔,一份留作过年吃,剩下的让父亲第二天到奇村集镇上去卖,卖下的钱添置年货。羊下水煮好后,再蒸上一笼好几拦子混杂在一起的红面鱼鱼,开吃前,母亲便让我们沿街到邻居家去送,一家一碗,母亲说让大家都尝尝,众人吃上众人香。母亲一年四季都忙,甚至到腊月三十也不得闲。记得有好几年,大年三十,我们早已进入了梦乡,我睡了一觉醒来,看见母亲还在电灯下为我做布鞋,15瓦的灯泡不亮,为了聚光,母亲把灯拉下来,灯口上用纸罩着。外头传来稀稀拉拉的鞭炮声,母亲专心致志地缝制着,鞋锥子和针上下翻飞,顶针一闪一闪,麻线长了短短了长。神奇的母亲像变魔术的,赶在凌晨接神前把做好的新鞋放在我的枕头边上。那时候我尚小,根本不知道体会母亲的辛苦和付出,只知道一吃过饺子便上街和小伙伴们疯玩,快吃午饭了才往家走,看见母亲靠在卷起的铺盖上打盹,直嚷嚷饿了饿了,还埋怨母亲为什么不做午饭。那时真傻真自私,觉得母亲为这个家为儿女的付出都是天经地义的,她只负责操持,我们只负责享受。
母亲身体很好,尽管无病无灾,但毕竟有点老态龙钟了,额头上多了几道刀刻一样的皱纹,头发几近花白,惟有一双干惯了活儿的手依然粗糙有力。母亲常说起早不忙,种早不慌,一直和92岁的父亲在院里鼓捣菜畦,乐此不疲。一到夏秋,院子里瓜藤满架,绿意盎然,韮菜丶西红柿丶茄子丶豆角丶南瓜丶甜玉米应有尽有,总要让我们回家去取,母亲不知道无公害这个词,却知道她种的菜不施化肥不喷农药,让儿女们吃的放心。
去年三月十二,我回村赶会时,母亲对我说:你说种了一辈子地,受了一辈子苦,闲着没事,连睡觉也不踏实,吃饭也不香了,还是做营生心里舒坦。农历三月二十六日,是蔚野村首届梨花旅游节,下午一上班,村里的同学增宝给我发了一段视频,一位老大娘挎着挎包在乡间公路边走着,看上去有点眼熟。我放大拉近一看,原来是母亲啊,我不由地叫岀声来。原来母亲听说邻村赶会,便起了大早,徒步五六里赶到会场,除看看社火外,主要是为父亲去买案子糕,她知道老头子好这口。返回途中,路遇增宝等人,一同搭车返回。同村的朝霞同车目睹此情此景后,随即在话说南高群里点赞道:这就是老一辈人的爱情!你已老,我还小,步行为你买枣糕!事后,我埋怨母亲独行独往,路上碰着磕着咋办。母亲笑呵呵地说,我还不老,腿脚还有劲儿,不累,走得动。母亲说话的口气很轻松,我第一次发现,母亲的勤劳母亲的倔强原来竟是这么的温柔。
去年9月,与母亲相濡以沫七十年的父亲无疾而终,撒手西归,母亲老泪纵横,悲恸不已。葬毕父亲,母亲谢绝了儿女们接她进城居住的邀请,一直往在乡下老宅里。母亲说,住在老院,有老伴的气息相伴,心里踏实,也是个念想。
母亲走过了91个春天,对春天的风春天的雨有着更深刻的领悟。春天对她来讲,就是一畦子绿油油的希望,一篮篮金灿灿的收获。母亲在,家就在。作为儿女,我们就是母亲的骄傲与自豪,就是母亲的微笑和泪水,就是母亲永远的春天。
作者简介:栗旭晨,山西忻府区南高村人,现任忻州市广播电视台专题台主任,荣获山西省第五届百佳新闻工作者称号,荣获中华新闻工作者协会金质奖章,著有文集《跨越》、散文集《梦里花落》《梦里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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