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2月09日 星期二 第A14版:月光城
春装嫩,夏装轻,秋装时尚,冬装暖,时至腊月,腊月是件旧衣裳。
腊月是件土布旧衣裳。它是旧式的老棉袄老棉裤,它不鲜不亮,不滑不润,样式传统。一到腊月,那些比老祖母老得多的民谚就进入日常语汇了。“男怕五月,女怕腊月”,不管你是50后60后还是新新人类,都得忙了,忙得跟老民谣一个样:
“腊月二十三,灶王送上天”;“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腊月二十五,家家糊窗户”;“腊月二十六,杀猪割年肉”;“腊月二十七,杀年鸡,赶大集”;“腊月二十八,家家把面发;“腊月二十九,户户蒸馒头”。
这只是强调后几日,其实甫进腊月,感觉就立即不一样了。先是冷继续加深,意思很明显:不管你在哪儿,你是干啥的,都快回来吧,外面冷——这是招游子。然后是好天气不多了,“腊月黄天”,“黄天”是“有太阳的天气”之谓也,极言其贵。游子们快回来了,把他们的被子晒晒,晒得软乎乎的,晒得香喷喷的。咸鸭子、腊鸡腊肉、咸鱼等,一概拿出来挂着。挂晒的是物也是心情,心情晒得舒展了,脸上就挂着微笑了。到最后的冲刺阶段,才是采办和扫尘之类。
进入腊月的中国最中国。任你貌美如花,也是孩子他妈;任你时尚新潮,也着棉裤棉袄。可是,这样的老棉裤老棉袄不寒碜,那是老派的沉稳、气度,是古中国的温情、自信。这种传统的旧衣裳,智慧。
旧衣裳软和、体贴,贴心贴肺,知寒知暖,这也不是白给的,是磨出来的。没剪的线头,剪了;漏风的洞眼,补了;硌肉的硬处,软了;长短不适处,整了;不美观处,改了。如此修修改改缝缝补补,看上去确不美观,于是,西邻笑我穿的破,我笑西邻看不穿。那些打补丁的地方,挡住的岂止是风和寒?还增加了暖的厚度,那是小小的盾牌。西邻迎新要嗨皮,我们迎新掉层皮,可是,仅仅是洗晒吗?仅仅是扫尘吗?仅仅是杀猪宰羊且为乐吗?仪式感。仪式感是给天地祖宗神看的,更是自言自语。
这么好的旧衣裳,是不是要穿着它过年跨岁?当然不是,要换掉的,要不,岂不是咏癣疥为桃李?但只是换掉,而非扔掉。旧是更换的原因、理由和必然,但是旧又是更换的借鉴、勇气和底本。更换是为了更新,是为了穿得更漂亮更暖更舒适,经验、教训都具象在旧衣裳上,看一看,想一想,比箴言更有针对性,比格言更有效。
旧衣裳是勇士的铠甲和勋章,也是九袋弟子的打狗棒,每个人都会把它装进新征途的行李箱。这样才能让上一年的风雨兼程没有白走,汗没有白流,白眼没有白遭,闷棍没有白被打。新的路程就要开始,无论你曾经怎样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还是如何的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都将翻篇重新开始,但新篇绝非飞地,而是暂时休整的驿站。得意的,旧衣裳诚然可以传代;失意的,旧衣裳更是血染的袈裟,意义更为重大。
五千年的中国有许多这样的旧衣裳,它们挂在经史子集里,挂在琴室书房里,挂在民俗民谚里,所以我们活得从容。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