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204章）

第204章 波澜不惊

玉真公主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在车厢里挺直了背脊，嘴角微微上扬。她原本在心中酝酿过无数遍的话，不知怎的，到嘴边时却化成了最简单的一句：“摩诘，多年不见，你还好吧？”

此时此刻，于王维而言，若心中没有半点波澜，自然也是假的。

自青城山一别后，这四个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在有意无意间，他和玉真公主一次一次“错过”。当玉真公主去洛阳陪伴金仙公主时，他闲居长安；当玉真公主回到长安时，他去了终南山；当长安发生饥荒时，玉真公主因牵挂他而留在长安，他却和储光羲、綦毋潜等去了嵩山……

如果说，他一开始躲避玉真公主，是因为心里有那么一点怪她，怪她对他用了强权和手段，致使他在青城山做下那样一件不堪之事；但随着时光流逝，特别是去祭扫岐王墓时，看到金仙公主墓碑上那波澜不惊、心如止水的小楷，他便似乎再也无力去怪她了。字如其人，言为心声，从她平静的笔迹中，他读懂了她的隐忍、她的落寞、她的悲凉……

他明白，身为当今皇上最看重的大唐公主，她本可以继续用强权和手段来对付他，但她不仅没有这么做，还默默退出了他的生活，给了他足够的安静和足够的自由。他更明白，她之所以如此委屈自己，只是因为，她是真的希望他能过他想要的生活。

昨晚，他和衣躺在床上，想着今天遇到她时，彼此是不是会陷入尴尬？他想过自己该如何问候她？也想过她会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自己？不过，他依然没有想到，她会当着众人的面，特别是当着莲儿的面，那么自然地叫他“摩诘”，仿佛她理所应当叫他“摩诘”，仿佛在她眼里，他不是她的臣子，而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故友。这一声“摩诘”，无疑是向众人宣告，她和他之间的关系，绝非君臣这般疏远。

果然，当听到玉真公主这声“摩诘”时，站在王维身旁的莲儿便惊讶地抬头看了王维一眼，见阿爷站在原地发怔，便伸手扯了扯他的竹青色袖袍，王维这才回过神来，上前一步，躬身抱拳道：“启禀公主，微臣不才，幸而身逢盛世，倒也岁月静好，公主也都好吧？”他的声音依旧醇厚，他的神色依旧温和，他的目光依旧明澈得几乎可以穿透一切。此情此景，让玉真公主不由想到了《诗经》中的六个字——“行无羁、思无邪”，说的不就是他这样的谦谦君子么？

玉真公主淡淡一笑，她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她能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这样算是好？还是不好？她只知道，时光如流水，从她指尖一点一点溜走，她却并不觉得可惜。因为，没有他的日子，多一天和少一天，似乎并无多大区别……

“义母，莲儿给义母请安了，莲儿甚是想念义母！”正当玉真公主神思恍惚时，莲儿早已踩着小碎步来到了她的车厢前，仰头看着她笑。她那天真无邪的笑容，端的比这冬日的阳光还要温暖人心！玉真公主连忙按下满腹惆怅，从车厢里探出身子，向莲儿伸出手来，一脸慈爱道：“几年不见，咱们莲儿出落得愈发好看了，外面风大，快上车来，让义母好生瞧瞧。”

莲儿乖巧地应了一声，回头看了王维一眼，看到王维颔首微笑后，便提起裙裾，弯腰钻进了玉真公主的华贵车厢。一息功夫后，当流光溢彩的厌翟车在两辆同样装饰精美的副车簇拥下扬尘而去时，王维微微仰起头来，看着车子远去的方向，淡淡地笑了笑，原来，有莲儿在，很多事情不会像预想中那样尴尬，如此，甚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