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3月26日 星期五 第A12版：文化周刊

咣当咣当了两天两夜，绿皮火车终于喘着粗气停下了。我拖个拉杆箱，踏一地碎琼乱玉，缩头缩脑走出了萨尔图火车站。站口，寒风残雪刀片般劈上脸颊，我不禁连打了几个寒噤。
　　已是三月，来前，家乡郊野如茵，院外桃花殷红，怎知这千里之外仍然冰雪覆裹呢？满地冰霜，如盆凉水，兜头浇灭了我心头那团烈焰般的创业激情。
　　转眼俩月过去，街边杨柳羞涩地吐出了嫩绿，这时比远离故土更让我倍受煎熬的，却莫过于手头毫无进展的职业装业务了。想想也是，哪家单位会相信一个寒酸孤零的外地人呢？而来时所借的两万块钱，经衣食住行一通折腾，大浪淘沙似的只剩四千了。是走？是留？这天午后，阳光煦暖，我站在新玛特商城缓缓上升的扶梯上，茫然俯视着大厅里衣着光鲜的男女，反复盘问自己。
　　你好，看电影吗？四楼电梯口站个年轻女子，手里拿着两张电影票，睁双明澈的眼睛问我。我扭头看看身后，确定她在和我说话，不禁一头雾水。那女子妩媚一笑，扬了扬手里的票说：约朋友来看电影，可她临时有事了，我不想浪费了这张票。
　　原来这样，反正闲着，我点点头，随她往影院走去。她约莫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穿一件紫色风衣，脑后扎个马尾，利落干净，身姿绰约。
　　影院座无虚席，我俩在黑暗中摸索着坐下。电影开场了，上映的是史诗大片《指环王3——王者归来》，她似乎有些激动，凑在我耳边说：前两部我看过了，场面宏大，今天看完第三部，也算了个心愿。她的声音轻柔温软，馨暖的话风扑在我脸上，淡若兰香，我心头不禁一热。
　　见我不语，她开始小声解说剧情：咕噜因被魔戒诱惑而变得面目狰狞，弗罗多少爷和园丁山姆克服了重重艰险，正在前往末日火山摧毁魔戒的路上……我哦哦应着，眼睛盯着屏幕，心思却有些散漫了。不久，当甘道夫和白袍巫师在桥上斗法而跌入幽暗无边的桥底时，她突然“啊”地一声，双手紧紧揪住了前襟，见她杏眼怒睁，一副为古人担忧的样子，我不禁暗暗好笑。随后，一脸刚毅的英雄主角阿拉贡披发仗剑，踊跃而出，她立刻又喃喃自语道：哇！好酷呀……
　　我心里越发乱了，脑子开始走神：我是谁？我在哪？我……这时，屏幕上英勇无畏的罗翰国国王身披铠甲，手执利剑，正高声激励着倾国而出的战士和魔王的军团进行殊死搏斗，但寡不敌众，险象环生，而盟友刚铎摄政王因痛失爱子，却在绝望中酗酒买醉，场面令人异常揪心。突然，她双手紧握成拳，转过身子，面对着我，几乎是愤怒地喊道：懦夫，快去战斗呀！你这懦夫……或是激动，她的脸色红彤彤的，像涂满胭脂。我怔住了，呆呆看着她，半天没吐出一个字来。画面一转，她猛醒过来，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地指着银幕说：我说他呢……
　　电影如何结束的，我已有些模糊了，只记得快散场时，她接了个电话，说了几句便起身道：不好意思呀，单位有急事，我得先走了。说罢匆匆而去。
　　不出几步，她忽又踅了回来，俯下身，双手拢在我耳边，轻声道：你也振作起来吧！刹那，我如遭电击，莫不是我一直愁眉不展的样子，让她瞧出了端倪？我想对她说句什么，抬头时，却见她紫色的身影在门边一闪，旋即不见了。
　　那天直到影院打烊，我还呆在座位上发愣，我回忆着下午的点点滴滴，心里乱乱的，暖暖的。
　　那是我在大庆看过的唯一一场电影。
　　我终于留在了大庆，独在异乡，举目凄凉，扛不住时也想过放弃，这时紫衣女子的身影便如黑夜里的一缕光掠过心头，还有她那憋红了脸，怒斥“懦夫，快去战斗”的声音更如霹雳一样炸响在耳边，我咬牙吞声坚持下来，终像冰雪一样渐渐融进这片黑土的油城。
　　再后来，我的业务已做得有声有色了，以至自个儿走在道上，也倍觉神闲气定了，可每到日暖风恬的午后，当我驾车悠然经过新玛特商城时，便会情不自禁想起那年春天看过的那场电影。
　　从青春岁月至不惑之年，我常常徘徊在那熟悉的影院门口，我希望能等到那位素昧平生的女子，对她说：你当初的那声喝斥，给了我那么多的勇气和坚持。
　　但我一直没能等到那道紫色的身影，或许，再也等不到了，或许，明天就能等到。程建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