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影撷芳丨三代园主:同治十二年的救赎(上篇)
咸丰十年(1860)
苏州阊门外战火连天,清军与太平军的浴血纠缠厮杀,一时间,街衢巷陌,毁圮殆尽。
而这般兵燹之祸下,寒碧庄却奇迹般地幸存了下来。
它沉默着,执拗着,就像等待两位主人来之前的那许多年。
直到同治十二年,有人再次叩响了那扇门。
盛 康
字勗存,号旭人,别号待云庵主,晚号留园主人。
其人反恪守教条、主张经世致用。
后以富贵告老,同治十二年得寒碧庄,更名留园。
盛康一生,正是应了他的名字,富贵极盛、体寿安康。
这位一身荣华、以耄耋高龄全身而退的留园三代主人,一辈子里中过举、治过水、见识过战场、编著过文选,最后造个园子、生个儿子,贵地留园、青史留名。
若是这般看来,倒是何等痛快恣肆的一生。
只不过,他所在的是清末乱世将至的前夕,尽管反对恪守教条、专注制艺,走通了经世致用的实学,力图改变吏、户、兵、工等八面困境,却也挽救不了大厦将倾的晚清政权。
末了他一声叹息,终究选择了告老还乡。
此之前,也就是同治十二年(1873年),盛康便已瞧中了那遭兵燹之祸而不毁的寒碧庄,直到光绪二年(1876年),他邀请好友顾文彬陪他实地考察。
他们遍游此园后感叹,“古木参天,奇峰拔地,真吴中第一名园,惜失修已久,将来修葺约在万金以外。”
好是真好,贵是真贵。
当时的“寒碧庄”已经手几任主人,现任乃是程卧云,盛康与程卧云几度协商后,最后由顾文彬做保,花费五千六百五十两白银,浩浩荡荡地将“寒碧庄”迎娶回家。
至此,留园等来了它最重要的主人。
但凡初入留园,无人不被门楣上“留园”二字先声夺人,而这座庄园流传于后世的真正名字,又是如何得来的呢?
坊间谣传,盛康修建时在池畔山边挖得一条长石,上书篆体大字——“长留天地间”,奇上加奇的是,匾额上更有落款“伯温”二字。
故民间以讹传讹,认定此为前朝刘伯温之手笔,后虽考据乃是元代书法家周伯温所书,但这并不妨碍盛康取了这匾额上佳的词意,与水到渠成的谐音。
岁华兵燹浑不怕,长留春色在人间,“留(刘)园”之“留”,正是取之于此。
盛康的好友,清末著名文学家,现代诗人俞平伯的曾祖父俞樾更是为之作《留园游记》:
“是故泉石之胜,留以待君之登临也;
“花木之美,留以待君之攀玩也;
“亭台之幽深,留以待君之游息也。
“岂止如唐人诗所云'但留风月伴烟萝’者乎?
“自此以往,穷胜事而乐清时,吾知留园之名常留于天地间矣。”
金谷 唐 · 汪遵
晋臣荣盛更谁过,常向阶前舞翠娥。
香消艳散如一梦,但留风月伴烟萝。
“但留风月伴烟萝”,昔日石崇金谷园早已散落如尘埃,而唯有一昔风月不改。
而盛康知晓,留园之美,本不应为一家所拘,只要盛园美名美景能够流传后世,让千千万万之人能如他今日一般,看着那清风拂过长条石、湖边坠落木莲花,便足够了。
花开两朵,再表一枝,此间荡回一笔。还记得那块前任园主刘恕心心念念的奇石冠云峰吗,它终究未断了与留园的情分。
光绪十七年,盛康大佬斥笔一挥,在咸丰年间因着太平军与清军苏州激战而荒芜的、裹挟着破败民居与冠云奇石的那一大片地,便光明正大地入了留园的地契。
“数百家亦化为荒烟蔓草,惟此峰岿然独存。”这块来历非凡的奇峰,这一场与变故、战火、时间的孤寂而执着的对峙,便无声无息落下帷幕。
它没有辜负主人们的殷殷等待,至此,江南四大奇石之冠云峰,终于完璧归来。
盛康为了迎接它,又觅来两峰巨石,西名岫云,东名瑞云,分置冠云峰左右,形成一主两副的拱立布局,又围绕峰石,遍起亭台楼馆,为此间复名为“东园”。
他还特意在冠云峰东南侧建了一座盛氏家庵,并因自己“待云”而起名“待云庵”,庵西外廊壁“白云怡意”“清泉洗心”二方石刻,印证此处正是主人参禅悟道之地。
历宦海四朝身,且住为佳,休辜负清风明月;
借他乡一厘地,因寄所托,任安排奇石名花。
盛康一世抱负,襟怀当是如此。
盛康来了,他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了一群小伙伴
。
李鸿章、俞樾、张之万、吴大澂……
这些大佬们又在盛康的感召之下,给留园留下了些什么呢?
请期待下一期——“寻影撷芳丨三代园主:同治十二年之救赎(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