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三 | 水月庵里写春秋(34)

                        34

1982年5月13日,星期四。成安宁在洪塘中学代课结束了,时间为三个月。在三个月时间里,我们已经成了好朋友。

吃过中饭后,我来到成安宁的房间里,他已经把东西全都打包好了:一床被子,一个装衣服的袋子,还有一个网兜里装着脸盆、饭盒、牙杯牙膏等和一些书籍。

他坐在书桌前,神情看上去有些忧伤。

我说:“你准备好了?”

他说:“好了。”

我说:“什么时候走?”

他说:“冯老师说过,他要来送送我。他来了,我就走。”

因为他是给冯龙星老师代课的,他走的时候,冯老师执意要来为他送行。

我就跟他在房间里坐着。他虽然在看着一本小说,但心思根本不在书上,一会儿翻前,一会儿翻后,然后又盖上,有些急躁的样子。

我问:“你回去后准备做什么?”

他说:“现在也不好说,先回去起,我打算还是去复习,明年去考大学。”

我说:“如果你真要考大学,最好去复习班复习,别来代课,代课总是有责任的,会影响你的学习。”

他说:“我妈也是这个意思。但我想,边教书边复习也可以。但如你所说,一旦来教学了,复习的事就拉下来了。”

他有些伤感地说:“谢谢你们。我在这里结交了你们三个好朋友,也算没有白代课了。你们勤奋好学的精神,也深深感动了我。”

一会儿,郭兴跃老师来了。他一进门,就握着成安宁的手说:“成老师,有空的时候来学校玩。”

成安宁说:“我一定会来的,我们已经成为好朋友了。”

我和郭老师都对他进行安慰,他强装欢颜,笑得很难看。我知道他内心很难受,谁说不是呢?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分别总是让人难过的,尤其是和自己建立了感情的朋友分别。

不多久,冯龙星老师也来了。我们一起帮他拿行李,他空着手走在我们的中间。我们走过小操场,沿着石阶向前走。

走过学校前面的小石板桥,在古樟树边上,成安宁说:“你们回去吧。”

我说:“至少也要送到王凡去。”郭老师和冯老师也这样坚持,他才让我们送。

我唱起了《驼铃》这首歌。这是电影《戴手铐的旅客》中的插曲,当时非常流行,是送别时最容易产生与人共鸣的一首歌。

送战友,踏征程

默默无语两眼泪

耳边响起驼铃声

路漫漫雾蒙蒙

革命生涯常分手

一样分别两样情

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弟兄

当心夜半北风寒

一路多保重

……

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弟兄

待到春风传佳讯

我们再相逢

我唱着,郭老师和冯老师也跟着一起唱了起来,激情在心中澎湃,歌声在田野飘荡。分别的歌,难离的情。我们一直把他送过王凡村,成安宁再三劝我们回去。

他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送君千里,总有一别。你们的情谊,我已牢牢记在心中,永生难忘。”

他和我们再一次握手,他把我的手握得紧紧的,几乎发了麻。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依依之情难以言表……

我们目送他向小溪口方向走去,他不时地回头向我们挥手,我们也向他挥手,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为止。

食堂,顾名思义是吃饭的地方,但它还有另外一个功能,就是交流来自各方的消息。一天吃中饭的时候,大家都站在圆桌边吃饭。人人面前有一碗咸菜豆腐蚕豆汤,这就是中餐的菜了。这菜很鲜味,很下饭,我非常喜欢吃。

大家都在悠闲地吃饭喝汤,慢慢地说着天南地北的新闻。说话当然是没有固定的话题的,有人风趣地说,喝稀汤,我们已成了夏衍笔下的“包身工”了,我为他的说法拍手叫好。有的说几句俏皮话,有的说些不堪入耳的脏话,稀里哗啦,热热闹闹。

汤带着饭,送入嘴里,都不用咀嚼,只需一咽,脖子像一根直竹筒,汤和饭就一古脑儿倒进肚子里去了。肚子有了垫底,话语也就更多了起来。

“这汤跟红军长征时差不多。”

“这汤还能照出××皮笑肉不笑的脸来呢!”

“步云,你的烹调技术真不错,可评一级厨师了,应获诺贝尔奖。”

步云是我校的厨工,个子小而矮,而且还很瘦,讲话有些结巴,他常常端着饭盒在厨房门口吃饭。

“厨师哪有诺贝尔奖的?你们这些土八路,一点都不懂。”

“你们听说了没有,老奎(我校的一位老师)的女儿逃出去了。”

“为啥?”

“为啥?还不是为了婚姻嘛。现在可不比过去了,女儿嫁人,老爸作不了主了。”

“唉,这老奎!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呀?以前还在我面前说大话,说他的女儿如何如何听话,嫁谁由他作主。前几天硬要把我的床移过去,腾出位置给女儿复习功课,还没有一星期,居然跟人跑了。”

“她是好样的,具有反抗精神,应当给予嘉奖。”

这时,许文政老师说:“女儿就是这样,不知爹娘的一片苦心!唉,一代不如一代了。”

这是有经验比较老成人说的话,有道理。大家对老奎爱莫能助,只有叹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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