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中的生活美学
生活中有些时光是用来等待的,比如考试交上卷子,等待分数;播下种子,等待小苗破土;寄发一篇稿子,等待编辑把它推送到版面;或者在一个钟爱的姑娘脸上寻找羞涩的目光,等待充满心跳的应允;再以后呢,就是守护怀孕的妻子,等待婴儿的降生。等待就是期盼,期盼一个美好的未来,有憧憬充斥心头。等待的日子温馨着、忐忑着,焦虑于一个美好的结果。一个结果是人生的一个阶段,回首人生就是由这样一个结果一个结果构成的,是时间的跨度,是用行为写成的。
等待的结尾也有失望,比如落榜、被拒、淘汰。希望的小苗还没有破土,播下的种子就被无情地埋在土里,那是欲哭无泪的心碎。人生谁能没有那样的时刻呢?愿望是心底的计划,盘算总是十全十美,现实却是一台吝啬的切割机,挑剔着、裁切着,把一部分给你留下,把一部分拿走,于是在心底留下创伤。当时年过去,那些创伤结痂变硬,再遇到挫折,便从容,便坦荡,笑着应对失败,心中绝没有失落,这负重的行走何不是一种生活的美?
一个来自其他城市的故事让饱经历练的我思索不已。那位朋友的女儿从小热爱演艺事业,立志做明星、登上银幕,最后考上一所艺术学校。命运没有眷顾她,当她踏上这条路,才知道赶路的人太多,大家拥拥挤挤地在这班车上抢座位。她做过“北漂”,在演艺市场等待一个伸过来的鱼竿,她会像鱼一样拼命追逐那个鱼钩,咬住微小的饵,把自己拉出水面。她也闯过 横店 ,住廉价的旅馆,帮剧组干所有的杂活累活,由此得到过一些角色。可是这样的美事不是天天都有。从朋友电话里的叙述,我一下子想到劳务市场上的农民工,他们一堆一堆地围坐着,等待一个机会,当一个主顾到来,会一拥而上争抢那个宝贵的机缘。朋友的女儿则是用自己的形象去撞影视剧中的形象,力求两者的契合。于是我心里也为这位女孩忧虑着。我们这一代干四平八稳的工作干了一辈子,蔑视见异思迁,不懂得跳槽,更不会舍弃按部就班去追求一个幻想。我见过那个女孩,平心而论,她不漂亮,可是演员并非漂亮才可取,影视剧不是美女走台,不同的角色需要不同气质的演员。我曾追着荧屏寻找这个女孩的影子,始终没有找到她,荧屏里也是人海茫茫啊。
最揪心的还是女孩的妈妈。那也是一位希望人生有始有终的家长,她的一生换了无数单位,饱经就业、被辞退、再就业、工作单位却经营夭折的人生动荡,始终在不安中活着。她希望女儿能够有稳定的生活,希望能呵护着女儿成长。显然女儿挣脱了她用母爱织成的罗网,去寻找那份艺术的颠簸。
这真是一个人生的课题,我的这位朋友未必没有经历过。我们年轻时曾有过许多理想,每一个理想都是一场人生的等待,等着等着,那些理想一个个远去,只留下一行没有路标的脚印。我们那个时候不知道畏惧,似乎周围都是路,不懈地闯荡,发现有些路走进去,又迷宫般地绕出来,竟是原点。有的路压根儿就是死胡同。我有一位女同学,在苦苦的等待中屡屡碰壁,人家冷冷地对她说,对不起,我们不能录用你这种家庭出身的人。她对我说,当时如果有个扫厕所的工作她都去干!她从来没有把等待看成是人生的折磨,这种人生把等待变成了追求。
其实还有一种等待。一旦找到一个社会位置,就把身心安顿下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静地打理着工作和生活,不愿意被惊扰,在岁月里享受生活的安稳。这样的生活是前期的“折腾”换来的,是人生的成功。平稳中没有等待的焦虑,可是有一天突然发现白发爬上双鬓,时光提醒你,等待的暮年到了。原来等待是一场人生的行走,在行走里人从憧憬到现实不断转换,每一次转换都是一次提升。时光是用来等待的。
我的朋友在等待中焦虑着,做母亲的她有她的担忧,如果女儿失望地归来,她怎样开启新的生活?她越想越不安,就寻了一个地界开起一个小店,那是给女儿准备的落脚之处。女孩并不买母亲的账,她嫌母亲瞎操心。
想起另一个朋友的故事。父亲是远洋轮的船长,母亲是医生,他们也有个女儿。那女儿功课一团糟,体育成绩倒是特别好,有男生在学校欺负女生,她能出手把那坏小子打跑。高中毕业后考上一所职业学院,她最愿意干的职业是演艺,就放弃职业去追求另一番演艺职业,先考入北京电影学院做了一名旁听生,毕业后就在北京“漂”着。还真“漂”出了名堂,从跑龙套进入屏幕,渐渐地跑成了配角,在几部电视剧中出镜,一个片约接着一个片约。
我企图用这个故事劝说那位焦虑的母亲,不知怎么传到女孩的耳朵里,她打电话过来,缠着我非要见见那个打跑了男生的配角。我就逗她,你可不能出去跟男孩子打架!她笑起来,说,我在戏里和人家打架还不行吗?
今年春节,我与朋友们相互在电话里拜年,就问起那个女孩。她母亲说,在 延安 呢,追着一个剧组在等待,看看能不能给她一个角色。说完一声长叹。我立刻想到延安的冬天,寒风凛冽,一个女孩追着她的希望,勇敢地站在寒风里,等着人家挑选。也许她为自己选择的道路是对的,人的未来不是靠预测实现的,而是靠自己的脚步走出来的,如我们,如那位焦虑着的母亲。新的时代,年轻人的路比我们那时宽阔多了,他们会选择自己的走法。只要不懈地走下去,就是成功。
来源:齐鲁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