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方芳:春欲暮
农历四月,春欲暮。
说一个季节到了尽头,冬与夏好像没有什么让人喜欢的说辞,严寒酷暑,无可留恋,过去便过去了。秋天的最后一段,通常说晚秋,此叫法有暖意,是坦然的目送和放下。暮春这个词汇,萦绕着微微惆怅与隐隐感伤,不觉联想到日暮、暮色、暮年,茫然、苍凉,万般不舍留恋却也无可奈何;而暮春深邃沉静的美,是意犹未尽的美,现代诗人刘大白说,“算三春尽了,总应该留得春痕多少。"(《春尽了》)
春季短促得像一日,早春是清晨,处处是升腾和释放;仲春是正午,煕煕攘攘,热辣喧嚣;暮春是向晩,一切归于安稳与宁谧。
春日将尽,天地被绿色席卷,红的紫的新芽褪去初生时张狂的野性,白的粉的黄的花瓣渐次凋零,开过花不曾开花的枝丫绿叶蓁蓁,繁茂蓊郁,一年之中,此时的树叶最阔大最柔软,无风翕动有风翻卷,摇曳着最纯正的绿,不深亦不浅,最抚慰视觉。树冠恣情伸展,蓬松舒张得模糊了轮廓,一棵树是一抹远山一朵欲雨的云,青山重重,碧云冉冉,树下绿意漫漶 ,空翠沾衣。幽草已深,像大地浓密厚实的毛发,风一吹,亮光忽闪,若矫健的兽群飞驰而过。池沼湖泊河畔芦苇萵蒲高低参差丛生铺排,葱绿色块酣畅地泼酒渲染;荷钱出水,泛着绿釉的莹亮,碧色小碗盏漂浮着,盛明朗天光,也盛剔透清露。
花事未了,桃花般的灼灼,樱花式的烂漫,油菜花式的辉煌,李花梨花式的璀璨不多见了,炫目耀眼属于春天的年少时光,深沉的暮春推崇凝重、贞静、端方的气质。暮春时节,我们会循着一缕馥郁寻得一架木香,小花米白或淡黄,开成团,汇成河,披拂成瀑,因为色泽的绿故,依然是玉与月的温婉。紫藤的香,清甜,新叶羞怯,浅紫花穗垂挂珠帘流苏,斜挑一支步摇,古典、端雅。同为藤本,铁线莲娟秀清丽,它们的情态像手绘或刺绣的流程,轻轻悄悄地攀缘,小心翼翼地开放,一花一叶都费尽心思地精雅别致。行走在暮春,不时邂逅蔷薇家族,它们在春天尾声韶华盛极,藤本着花缱绻慵懒,灌木绽放矜持沉稳,那些色香形与花期完美具备的花儿,一朵一朵,一层叠着一层,是暮春难以言说的心绪。苦棟和刺槐如今已很少被栽种,老街坊的巷口屋角,惊鸿一瞥,遇见浮动着紫与白的浅淡薄雾,恍如渐渐模糊的旧梦。牡丹芍药花冠硕大,华衣霓裳,盛装出场,是压轴式的富丽华贵。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尘土已在早春仲春的浩荡春风里落定,唯余流水一样的澄澈。暮春,雨水频繁,春雨的缠绵和夏雨的豪爽交替,有时一整天烟雨霏霏,也有时忽然间乌云四合电闪雷鸣又雨过天晴长空如洗。寒意终于消失无踪,充溢着甜美花香和地表聚拢的煦暖,大约就是古人说的淑气,暮春之夜,淑气氤氲,蛙鸣四起。
“风老莺锥”时节,该来的鸟儿都来了,雏鸟陆续试飞,鸟声更稠密,嘎嘎,呖呖,叽喳,啁啾,黎明总被鸟儿唤醒,黄昏听着鸟声归家,唯有此时令才可身处闹市又宛在山林。公园水域中,软萌的小鸭小天鹅,三只五只跟着父母泛水嘻戏;乡村小院,早春开始孵的小鸡出売了,在鸡妈妈身边,笨拙地迈着小腿,若满地绒球滚动一一新生的幼小的,叫人心底柔软眼眶潮湿。
暮春,“花褪残红青杏小”,“绿叶成荫子满枝”,树树繁花之后便是累累果实。梅子和杏儿不易分辨,圆滚滚的,青绿中透出阳光暴晒的红晕。桃子小一些,通身绒毛,有些小动物似的俏皮。枇杷一串串,静候染上柔黄,变得甜软。细的樱桃小果渐渐圆润了,“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待到樱桃红熟,春已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