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论】略说《纵横》中的昭文君
《纵横》里,昭文君虽然出场不多,但却让人印象深刻,让人真切看到一位谦谦君子。剧中他与张子的嘉鱼居之遇,着实让人看到了君子之交。皮日休有诗云:“吾闻古君子,介介励其节。”每当观剧至此,对古之君子便心向往之。鉴于此,本期便略说一下昭文君吧。
昭文君,何许人也?诸如《战国策》、《史记》等一类的信史没有什么详细记载,生卒年也不详,有的只是零星事件的描述。根据清儒梁玉绳在《古今人表考》所载,昭文君彼时为东周国君,其名为杰。注意,这里的“东周”不是继西周王朝之后的那个东周王朝,它准确的叫法应该是“东周公国”。公元前440年,周考王封其弟于王城,是为西周桓公。公元前367年,周显王二年,西周威公病逝,威公之子姬根在东部争立,外有赵与韩武力加以支持,原先的西周姬姓公国便一分为西周和东周两个公国。昭文君便是东周公国的国君。史学家杨宽在其《战国史料编年辑证》说,东周惠公薨逝以后,惠公之子姬杰承袭东周惠公担任东周第二任君主。作为东周国的国君,年轻的他,积极有为,一方面辅佐周天子,一方面治理自己管辖的小国。那昭文君与张仪到底有无交集呢?学者杨宽在《战国史》中曾说,张仪一作张义,原是魏公族庶支出身,曾游说楚王没有得志,路经东周而入秦,得到过昭文君的礼遇和资助。如此来看,电视剧《大秦帝国之纵横》(下称《纵横》)给我们呈现的名士张仪与昭文君在洛阳一遇的场景是有着文献可依据的,而不是编剧凭空虚构的。《吕氏春秋·慎大览》一篇中也详细记载了昭文君与纵横家张仪洛阳之遇的始末。从这些记载的材料来看,昭文君在位时间,秦国当是处于秦君(惠文王)嬴驷时期。
当时,张仪将西游于秦,经过东周洛阳时,昭文君的宾客禀报说:“张仪,魏国有才之士,愿君礼貌之”。于是,昭文君召见了张仪,说道:“听闻客人要去秦国。寡人之国小,不足以留客。即便游说秦国,然而难道一定会受到赏识吗?客人倘或得不到赏识,请看在我的面子上再回来,我的国家虽然小,愿与您共同掌管。”由此可以知道,昭文君也是一位有抱负的国君,很希望得到贤能之人的辅佐,并愿意“与客共之”,颇有当年秦孝公求贤之诚恳态度。然而历史的车轮并没有给予他这一时机,也殊为憾矣。昭文君其实也深知名士如张仪不会停留于他的国家,因此也并未多加为难,而是“送而资之”,隐隐然有古君子之风。昔者听人云“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盖昭文君之谓也。
昭文君之声名,可见一斑。《吕氏春秋·报更篇》还记载曰:“国虽小,其食足以食天下之贤者,其车足以乘天下之贤者,其财足以礼天下之贤者,与天下之贤者为徒,此文王之所以王也。今虽未能王,其以为安也,不亦易乎?此赵孟宣之所以免也,周昭文君之所以显也,孟尝君之所以却荆兵也。古之大立功名与安国免身者,其道无他,其必此之由也。堪士不可以骄姿屈也。”这段话巧妙地说出了“与天下贤士为伍”是为古代建立大功业和国家安泰保住自身的一大关键性因素,因此对待士人不能用骄姿来委屈他。礼贤下士,善待士人,便是昭文君名显于世的重要原因,其可于赵孟宣、孟尝君相比。由《报更篇》我们也能看出来《吕氏春秋》对昭文君的深深赞美之心。
关于昭文君,还有一个小故事[4],这篇故事框架出自《战国策·东周策·周相吕仓见客于周君》,是关于其前相工师藉和后相吕仓之间矛盾的。当时昭文君刚刚继承君位,任命工师藉为相国,因为工师藉是亲韩派,昭文君于是罢免了他的相国职位,改任吕仓为相国。有一次,周相吕仓引荐一位能言善辩之人到昭文君跟前。前相工师藉担心这位宾客会毁谤自己,于是派人对昭文君说:“来人是个辩士,由于喜欢诽谤他人,所以他的话不可相信。”后来关于吕仓的坏话越来越多,久之,国人就不喜欢吕仓为相。昭文君听说以后,为此感到闷闷不乐,很是自责,自责自己选错了人,想换又不知换谁。有一人便对昭文君说:“国家所做的一切,总会有人赞同有人反对,忠臣则会让百姓的批评和不满落在自己身上,让赞誉归于主上,并历举了宋国子罕和齐国管仲的事迹来说明,子罕和管仲身为名相,舍己保君,那是大忠。《春秋》一书记载的那些弑君叛乱的事,无一不是大臣受到百姓的赞誉所致,因而大臣受到赞誉,并不是件好事。大臣深受赞誉,久而久之,就会势强震主,正如日积月累能积土成山一样。”昭文君认为这位说得有理,于是就继续重用吕仓担任相国。再后来韩国不愿意了,恃强凌弱,硬要昭文君起用工师藉,但昭文君不为所动。从这个故事或许能够看出年轻的昭文君积极有为,破有勇气,不仅有体察百姓之心,还很乐于听取臣下谏言,任人唯贤。只可惜的是,在那个大争之世,身为弱国小国君主的他也只能凭一己之力维护本国百姓的安稳。说来很无奈,仅此也足可证明昭文君是位仁德之君。历史有时候真的很无情,令人唏嘘感叹,这或许也是宿命论产生的根由。
昭文君去世以后,他的儿子继承东周国的君位,这个时候洛邑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当时,秦武王命令樗里疾停止伐魏,带兵挺进洛邑。此时的东周君采纳杜赫的对策,大开洛邑城门,迎接樗里疾大军入城。樗里疾直闯王宫,觐见周赧王,说:“敝国之君酷好举重,得知天子九鼎乃天下重器,准备率领天下力士,进入洛邑太庙,试举九鼎。”当然,周赧王很生气,说:“九鼎乃国家重器,岂容玩闹?寡人是天下共主,秦君是周封诸侯,怎敢这般无礼?”樗里疾一怒,将周赧王逐出王宫,从东周国迁到西周国。《大秦帝国之崛起》在最后一集中,周赧王已近生命尽头,便是躺在西周公管辖的寝殿里,其情景很是心酸,堂堂一国之君,竟至于此,给人无尽感叹。[5]
说了许多,历史上的昭文君,其真实情况到底如何,如今已不可尽知,我们只能凭借《战国策》和《吕氏春秋》以及《史记》、《战国纵横家书》等一些零星碎片来感知、来想象。但电视剧《纵横》却依据这仅有的碎片化资料进行了合理的改编,透过影像的表现,昭文君的荧屏形象更为形象生动了。
在《纵横》中,昭文君作为配角出场并不多,主要有三处:一处在齐魏秦彭城相王仪式上,一处是在嘉鱼居,另一处是在秦君嬴驷龙门称王大典上。两次出现在相王仪式上都是作为周天子特使,向相王之国君赐予文武胙(祭肉,代表周天子对相王之国王号的认可)的。记得剧中彭城相王时,秦君因故晚到而未能称王,当时一块文武胙肉掉在了地上,秦君恭恭敬敬地拾起。秦君这一举动引来昭文君的无限赞许,昭文君当即许诺他日秦君若称王,其必亲赐文武胙肉以贺。嘉鱼居,他与张子相遇,一方面激励张子继续投明主,另一方面赠剑出资帮助张子,真可谓君子风范。后来张仪赴秦辅佐嬴驷,龙门相王之时,秦君嬴驷终于迎来称王之机。昭文君亦果真兑现其当年承诺,亲赐秦君以文武胙肉。龙门大典当晚,他与张子对酒夜谈,感慨颇多。二人对坐,一番寒暄,既感慨秦王之奋发,亦感慨天下的诸侯们一天天地淡忘周王室,已然不顾蜷居洛东的那位周天子,此情此景很是让人感慨万千。后来昭文君眼观秦武王帅军挺进周王畿试鼎之轻重时,其心或许是悲愤的,亦或还有浓浓的无可奈何之感。
●昭文君与张子洛邑之遇
●昭文君与张子龙门夜谈
对于昭文君在剧中的表现,虽只有这三处,但却成功塑造了颇具立体化的人物形象,其言语、神态与举止无不暗合了君子风范,先秦古君子之风汨汨而来,诚可谓妙哉。那个时候的“君”一般都是赋予了很高的赞誉,“君子”更是一种美誉称法。何谓君子?简单来讲,君子文质彬彬,君子讲究礼仪。常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便是说君子之交互相都保持着各自的独立性,这也叫作“君子比而不周”,君子之间交往也不需要互相利益勾结。同时,君子之交更讲原则,与人争论能做到谦虚而公正,抱着一种与人为善的态度。因此,人们也最喜欢用叠音词“谦谦”来形容君子,这就是说君子懂得谦让、懂得谦虚、懂得文雅、懂得文明。
《纵横》中的昭文君,诚可谓谦谦君子也。其一,彭城相王之时,慧眼识秦君,嘉言相蔚之;其二,嘉鱼居,与张子叙及天下大势,既感叹“天下战国,道义不存”,虽不完全同意张子看法,但很赞赏张子的“济世之策”,慨然以湛泸名剑相赠并资助于张子,成全张子的“功业理想”;其三,龙门典礼之时,对坐夜话,与张子再论时势,有唏嘘,有感慨,但更多的是感叹,感叹世间有心之人的顺势而为,也感叹那些被潮流所淘汰的守旧之人。
《纵横》刻画人物总体秉持着七分真、三分虚的原则,多数事件都是有史可考。以昭文君来说,两次作为相王特使,与张子洛邑酒肆相遇,眼观秦武王帅军进入洛邑,皆是实中有虚;龙门大典夜谈,则是虚中带实。两种表现区别在于:实中有虚,是依据史实进行合理想象;虚中有实,则是虚构的故事中透露了史实的影子,比如龙门大典当晚,虚构了昭文君与张子多年后相逢对谈,借他们之口道出了天下时势变迁。《纵横》就是如此很好地将历史中面貌不甚清晰的东周国国君形象演绎得生动而丰富,很让人信服而心服。而且,《纵横》通过对昭文君这一人物的刻画亦着实让观众感受到了那个时代的君子品格,也拉近了人们与那个时代社会风貌的距离感。如此君子,云何不慕?
文献来源说明:
[1]清儒梁玉绳在《古今人表考》;
[2]史学家杨宽《战国史料编年辑证》和《战国史》;
[3]《吕氏春秋·慎大览》一篇;《吕氏春秋·报更》一篇;
[4]飞鸿撰文《战国策故事》(上册);
[5]《庄子传——战国纵横百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