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终结论”是一场天大骗局 | 呓艺术

艺术没有终结,

艺术史也没有终结,

但是有关艺术的传统概念已经终结。

究竟还有多少人会有兴趣做一个艺术家?

本文作者:沈语冰 等

小编说——

近一百年来,各种终结论并不鲜见,艺术终结论也不例外。然而,当1984年美国著名艺术批评家、哲学家阿瑟·丹托提出艺术终结论时,仍然震惊了艺术界,并且大洋两岸都有回响。接着,便是遭到诸多质疑。

质疑归质疑,丹托艺术理论的翻译出版还是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丹托对后历史也即多元主义的艺术的观点有助于理解当代世界艺术的状况,面对风云际会的艺术景观提供一种辨析、理清思维脉络的方法论,对他的看法,人们可以表示不同见解甚或反对,但他提出问题的思考角度不无启示意义,特别是在激烈转型的中国,艺术的现状也是呈现出多元并存的格局。

Robert Ryman是生活在纽约的美国画家,他的作品以极简主义与观念艺术着称,这是一幅价值约为1.2亿元人民币的画(空白画布,什么也没有)

一、“艺术终结”是个局

一般认为,“艺术终结论”的始作俑者是黑格尔。

1817年,黑格尔在海德堡开始了后来被誉为“西方历史上关于艺术本质的最全面的沉思”的美学演讲。在这次演讲中,黑格尔提出了一个令西方思想界惊世骇俗的观点:艺术已经走向了终结。黑格尔关于“艺术的终结”的惊世骇俗的论断是:

“我们已经超越了奉艺术作品为神圣而对之崇拜的阶段;艺术作品所产生的影响是一种较偏于理智方面的,艺术在我们心里所激发的感情需要一种更高的测验标准和从另一方面来的证实……希腊艺术的辉煌时代以及中世纪晚期的黄金时代都已一去不复返……就它的最高的职能来说,艺术对于我们现代人已是过去的事了。

因此,它也丧失了真正的真实和生命,已不复能维持它从前的在现实中的必需和崇高地位,毋宁说,它已转移到我们的观念世界里去了。”

黑格尔与艺术家文倵2014年创作的布面油画《黑格尔》

黑格尔的艺术终结论具有一定的问题:

一方面,艺术作为“一般”,它是一种与人类共存的精神与情感需求,不会终结。另一方面,艺术作为“特殊”,它是一种与社会历史实践相结合的有着具体价值功能及形态样式的精神载体,它的确又会随着时代的变迁、技术的更新、新媒介的运用等因素而变化甚至消失,“旧的艺术”是可能消亡的。

但是,黑格尔在这里不是对某个特定时期作判断,不是强调某种艺术范式或外在机制的转换或消亡,而是对整体的艺术下的判词,这就有以偏概全的嫌疑了。根据黑格尔的理论,艺术最终整个让位给哲学,艺术的历史也就终结了。黑格尔的预言今天看来没有实现,艺术没有让位给哲学,哲学也没有取代艺术。

阿瑟·丹托

继黑格尔之后,美国的分析哲学家阿瑟·丹托又重新提出了“艺术终结“,他认为:

“哲学与艺术现在似乎已有了一种完全不同的关系。好像哲学已不知不觉地成为艺术界的一部分……如果艺术在某个阶段把哲学抛弃掉,并在后一阶段要求哲学成为它实体的一部分,那人们几乎就得到了一幅黑格尔思想的插图。”“当艺术使自身历史内在化时,当它对其历史的意识就成为其性质的一部分时,或许它最终成为哲学就是不可避免的了。而当它那么做时,好了,从某种重要的意义上说,艺术就终结了。”

“而现在,历史与艺术坚定地朝不同的方向走去,虽然艺术或许会以我称之为后历史的样式继续存在下去,但它的存在已不再具有任何历史意义。现在,几乎无法在一种哲学史框架外思考这样一个命题了,如果艺术未来的紧迫性并不以某种方式出自艺术界本身的话,那就很难认真看待它了……”

基弗作品中的“废墟”

所谓“艺术的终结论”不是艺术的终结,而是艺术概念的终结。艺术的终结源于艺术概念的危机,即“艺术是什么”的危机。“当代艺术的危机”是1991—1997年间发生在法国的一场着名的关乎当代艺术的性质、价值与前途的文化论战。以《精神》杂志和多麦克、让·克莱尔、波德里亚、福马罗利等着名知识分子为代表的反方认为,当代艺术毫无内容,枯燥乏味,什么都不是。其实质是赤裸裸的骗局,是市场炒作的产物。事实上,当代艺术的危机问题并非是审美的,它触及到我们关于共同生活的理由与基础的信仰。所谓的当代艺术危机,其实是艺术表征的危机,也是艺术功能表征的危机。

总之,艺术没有终结,艺术史也没有终结,但是有关艺术的传统概念已经终结。因此,笼统地认为艺术已经终结的论断,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骗局。

张桓作品

二、“艺术”≠艺术

我认为上个世纪西方艺术运动的更替过于频繁,种种新奇现象令人眼花缭乱,而厘清艺术批评的基本线索,无疑也就抓住了理解那100年艺术现象的纲目。

确切地说,丹托并不是一个艺术批评家,而是一个艺术哲学家。这两者是有区别的。艺术批评家直接面对艺术现场,是艺术实践活动的一部分;而艺术哲学家,则对艺术现象进行哲学思考。尽管丹托长期担任《国家》杂志的艺术评论员,但他的声望主要依赖他的一系列艺术哲学著作,而不是作为一个艺术批评家的批评实践。我们只听说过丹托著名的艺术终结论,却没有听说过丹托发现了哪一位重要的艺术家,或是定义了哪一种艺术运动或风格。

恰恰相反,后者恰好是丹托所说的“艺术终结之后”不可能发生的事。因此,事情的吊诡之处在于:丹托宣布艺术终结之日,正好是他被任命为《国家》首席艺术批评家之时。

  

目前国内艺术批评界的热点,完全着眼于现代性语境中的中国近代美术转型,以及后现代和后殖民语境中的中国当代艺术的评价这两大议题上,还来不及思考艺术终结论之类的哲学议题与认识、评价现代艺术和当代艺术之间的相关性问题,或者干脆认为,这样的议题与中国当代艺术没有什么相关性。

三、骗局:假设出来的终结

首先,我想我们必须消除一个误解,那就是以为丹托的艺术终结论是说从此以后不再有艺术了,也不再有人从事艺术创作、艺术欣赏和艺术批评了。丹托艺术终结论的基本意思是说关于艺术的全部宏大叙事已经终结了,因此艺术史也终结了,就历史也是一种叙事而言!

因此从经验上去否定他的论点就是文不对题。这一点正如他自己所说:

“当然了,我的声明绝对不是说艺术将要被停止创作了!艺术终结之后还是有大量的艺术被创作出来,如果确实是艺术的终结,正如汉斯·贝尔廷的视野去看,在艺术时代以前就创作了大量艺术。所以,从经验上否定我的论点无法根据艺术继续被生产的事实……”

  

丹托曾仔细地界定他所说的“艺术的终结”的含义。他说:“虽然这样简略地勾画了一下,但是艺术史的宏大叙事……就是有一种模仿的时代,后面跟着一个意识形态的时代,接着是我们的后历史时代。在我们的叙事里,首先只有模仿是艺术,然后几种东西是艺术,但每一种都试图消灭它的竞争者,接着最后,显而易见的是没有了任何的风格限制或哲学限制。没有艺术品必须体现的特殊方式。我应该说,这就是当前宏大叙事中的最后时刻,这就是故事的终结。”
  

在另一处,他又将这个意思说得非常清楚:“没有什么比任何其他东西更正确。没有单一的方向。实际上,没有方向。这就是当我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评论艺术时我所说的艺术的终结的含义。并不是艺术死了或绘画不再被人们画了,而是叙事结构的艺术史已经结束了。”
  

汉斯·贝尔廷提出了这样的见解:中世纪的人们只有图像(主要是圣像)的观念,却没有艺术(文艺复兴以后才出现的概念)的观念因此,在中世纪的“艺术”与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之间存在着深刻的断裂。只有文艺复兴时期及其后的艺术才是名符其实的艺术,而中世纪的所谓“艺术”至多只能被称为“图像”。因此,贝尔廷写作了著名的《在场与相似性:艺术时代之前的图像》一书。

尽管丹托声明他在提出艺术终结说时并不知道贝尔廷的工作,但是他在提出之后却发现了贝尔廷的相似理论,因此表现得非常高兴,并在贝尔廷的启发下进一步加以发挥:既然存在着艺术时代之前的“艺术”,当然也就存在着艺术时代之后的“艺术”。而这两者之间,正好隔着一个从文艺复兴到20世纪60年代(丹托认为的艺术终结的时代的开端)这样一个为期600年的艺术时代。

  

丹托艺术史终结论的另一个理据是由对格林伯格的现代主义叙事的批评构成的。这个批评也可以说是《艺术的终结之后》一书最有力的部分。

丹托对格林伯格的批评,总结起来说就是:

跟瓦萨里关于再现的宏大叙事一样——

在瓦萨里那里,艺术史被理解为关于再现技艺的不断进步史——,

在格林伯格那里,现代艺术史被理解为关于艺术不断反思其媒介的历史——,也是一种宏大叙事,即一种建立在某种元话语之上的叙事:

在瓦萨里那里是进步,在格林伯格那里是纯粹性。

这种叙事的最大特征是认为在某个历史时期,只有一种具有“历史正确性”的艺术,那就是为历史女神所选中的幸运儿。用丹托的话来讲叫做“被历史托管”,而所谓艺术史的终结,也就是不再存在被历史所托管的那类幸运儿。现在,众生平等:人人都是艺术家,一切皆可。正如丹托本人所说:“没有艺术再被历史地托管,被用来反对任何其他的艺术。没有什么东西比别的东西更真地像艺术。”
    

汉斯·贝尔廷显然夸大了中世纪艺术与文艺复兴时期艺术之间的断裂。尽管中世纪的艺术观念与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观念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最大的差异在于:在中世纪,美的观念似乎并不是艺术(主要是圣像制作)的内在要素,当时圣像制作的主要目的是宣扬教义。但是,只要我们不是本质主义地看待美,那么我们就不难从中世纪的艺术创造中发现美的观念的作用:这种美的观念不仅体现在圣像画的制作中,更体现在中世纪教堂的伟大创造中。只不过,美的观念在中世纪从属于宗教的观念罢了。

如果这一点得到承认,那么,我们就可以用一种不同的眼光来看待阿瑟·丹托的命题,即既然存在着“艺术时代之前的艺术”,也就可以存在“艺术时代之后的艺术”。

丹托所说的艺术时代,是指从文艺复兴到现代主义的时代。丹托认为这个时代的艺术史由两种叙事模式统领,那就是瓦萨里的再现叙事模式和格林伯格的现代主义叙事模式。理所当然地,为了要将“后艺术时代”与艺术时代区别开来,丹托不仅要刻画出瓦萨里叙事模式的基本特征,更要刻画出格林伯格叙事模式的基本特征。丹托的过人之处在于,他并不试图去论证瓦萨里与格林伯格的诸多错误或不充分,因为这样一来,他必定要负担过多的举证责任。丹托聪明的地方是,他仅仅刻画出艺术时代的叙事模式,然后将他自己的“艺术终结之后”的叙事模式与之进行比照,其间的差异或甚至断裂也就显而易见了。

风格的代表人物“莫奈”

我们可以看看他的两段话:  

“艺术已经终结的一个标志就是,不再有一种具有决定性的风格的客观结构,或者,如果你愿意,应该有一种在其中什么都行的客观历史结构。如果什么都行,那么,就没有什么会受到历史的管制:一件东西可以说是和另一件东西一样好的。在我看来,那就是后历史艺术的客观条件。”

  

“艺术品可以被想象,或者实际上被生产,它们可以完全和纯物品一样,纯物品是完全无关乎艺术的状况的,因为后者需要的是你不可用艺术品具有的某种特殊视觉属性来定义艺术品。对艺术品必须是什么样子并没有先验的禁锢——它们完全可以看起来像任何东西。只这一点就结束了现代主义的动机。”

为了突出他自己的“后艺术时代”与艺术时代的差异和断裂,丹托将艺术时代进一步刻画为一个视觉经验的时代。因为无论是瓦萨里的再现模式还是格林伯格的现代主义模式,都诉诸美学经验作为艺术的核心定义。然而,到了他的“后艺术时代”,据说艺术作品视觉上的差异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甚至可以说,美的观念已经系统地从当代艺术中消失了,所以,艺术终结了:

  

“无论什么情况,随着艺术时代的哲学化的到来,视觉性逐渐地散去了,它就像美曾被证明的那样与艺术的本质没有关系。”

  

“杜尚作品的成功说明了美学事实上不是艺术的本质的或决定性的特征。如我所见,这不仅结束了现代主义时代,而且结束了整个构成现代主义特点的历史设想,即通过积极区别艺术的本质特质与偶然特质来净化它……”

  

因此,在丹托的宏观艺术史图式中,形成了这样一种格局:

先是有一种“艺术时代之前的艺术”,在那里,美的观念不起作用;

然后是一个艺术时代,在那里,美作为艺术的核心概念界定着艺术本身;

最后是一个“后艺术时代”,在那里,美再一次消失了。

四、今天:没有约束的自由虚无状态

这样一种艺术史图式的观念,与黑格尔息息相关。

在黑格尔看来,美的艺术也只是精神在其升腾过程中的某个阶段的表现而已,一旦精神找到更好的表达形式(先是宗教,其后则是哲学),那么美的艺术也就不再是精神的最高需要了。正是在这种意义上,艺术终结了。

  

丹托对最近30年的艺术状态的描述和总结,仍然具有较为公认的价值:准确、生动、有力。他说:“从一种角度讲,当代是信息混乱的时期,是一种绝对的美学熵状态(美学扩散及消失后的状态)。但它也是一个绝对自由的时期。今天,不再有任何历史的界限。什么东西都允许。”同时丹托兴致勃勃地引用沃霍尔的一席话来表达这种“美学熵状态”或“历史的终结状态”:

  

“你怎么能说一种风格比另一种风格更好呢?你应该能够下周当一个抽象表现主义画家,或当一个波普艺术家,或当一个写实画家,而不会感觉到你放弃了任何东西。”

丹托评论道:“这句话表达得太精彩了。”它让他想起了马克思和恩格斯关于历史的终结状态的著名描述:

 

马克思和恩格斯相当谨慎地展示了在后历史社会中的生活前景。他们写道:

与其个人被迫进入“一定的特殊的活动范围”,毋宁说“任何人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发展”。这就“使我有可能随自己的心愿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但并不因此就使我成为一个猎人、渔夫、牧人或批判者”。

  

马克思和恩格斯所说的历史终结状态已经在美国提前实现了,这一点至少对美国60年代以后的艺术家来说是如此。丹托更是将这一点宣布为伟大的自由时期的开始。

这种伟大的自由不仅出现在艺术家圈子里,而且已经深入到艺术教育领域,而这一点无疑意义更为深远:

“艺术世界的体制开始急剧地变化,以回应我所称之为的、我们已经进入'后历史’时期出现的极端多元主义。例如,在美术学院里,技能不再被教授。学生一上来就被看作是艺术家,教师在那里只是帮助学生实现他们的创意。这种态度就是学生可以学习任何他或她需要的东西,为的是创作他或她想创作的东西。人人都可以使用一切东西和任何东西——如音响、影像、摄影、表演、装置。学生如果愿意的话,他们可以成为画家或雕塑家。但是主要的事情是找到哪些手段来表现他们感兴趣传达的意义。”

 

在多数情况下,丹托都认为这是好事。但是,在个别语境里,丹托不自觉地流露出某些隐忧,例如,在某一处:

“我自己在50年代尝试过力图在自己的作品中呈现未来……如果一切是可能的,那么实际上就没有未来,什么都不需要或没有不可避免的,这就意味着作为一个艺术家,做任何想做的事情都是对的。它也就意味着我失去了做艺术的兴趣。”
 

丹托这个无意之中流露出来的事实,暴露出“伟大的自由时代”存在着一个紧迫的问题,那就是:在一切皆可,人人都是艺术家的“后艺术时代”,究竟还有多少人会有兴趣做一个艺术家?丹托认为由波普艺术作为艺术终结标志的美国艺术所见证的远不止是一个艺术史的事实,更是一个人类历史的伟大时刻:

波普反对作为整体的艺术,而青睐真实的生活。它们所回答的是人们现在想享受生活的某些普遍的感觉。复杂的社会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呼唤解放,而这个解放还没有结束。人们的决定是他们希望和平地去“追求幸福”,根据美国的授权文件,幸福是数量不多的几个基本人权。波普不仅仅是一种跟在一个运动之后、取而代之的运动。它是一个大变动的时刻,这个时刻昭示了深刻的社会、政治变革。

五、吃饱了撑的

    

丹托是一个美国人,一个身处纽约的时尚中心,富得漏油、精力过盛的家伙。我不能想象像911之类的事件将如何影响丹托那一类美国乐天派。确实,当柏林墙倒坍、苏联解体之后,美国一些学者就迫不及待地宣布“历史终结了”。也许有些不道德地说,只有911之类的事件,才能让这群快乐的美国人意识到历史并没有终结。

(完)

“囈藝術”工作室

出品人:李昱坤  主編:胡少傑

責任編輯:孫達  王芳芳

學術顧問:文章提到的所有50、60後藝術大咖

發生的才是藝術,感謝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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