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怀瑾老师:站在那里其他人就都失败下去了,这绝对是高手

【纪渻子为周宣王养鸡,十曰而问:“鸡可已乎?”曰:“未也,方虚骄而恃气。”】这一段同我们人的修养关系很大。纪渻子为周宣王养鸡。鸡啊,现在很少看见,恐怕乡下还有。从上古至今,人的玩乐有所谓吃、喝、玩、乐,这是人类的恶习爱吃东西的人也会吃穷,爱喝酒的人也会喝穷,都喜欢走这条道路,所以唱歌跳舞啊,人类认为是找快乐。玩乐也包括很多种类,在古代,踢球、斗鸡、斗狗、斗蟋蟀都是有名的,中国人最会玩了。

关于养斗鸡,养到能够斗的时候,太不容易了。才养了十天,周宣王就问他,这个鸡可以去比赛了吗?可以了吗?“曰:未也”,纪渻子说还没有,他说这个鸡啊,“方虚骄而恃气”,注意这一句话,刚刚养得看起来很勇猛,实际是假的。我们自己都要反省,很多人学道、学佛都在这个境界,乃至听呼吸,尤其是修止观、走六妙门数息路线的人更要注意,都是内心不充实,没有真东西,就很骄傲,智慧不够,假的。有人还认为自己了不起,好像佛都不如他。讲一点给他听,帮他一点,他则说“我另有道理”,反正学了两天他就比菩萨都高明,这是“虚骄而恃气”,一点用都没有。 

【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影响。”】又过了十天,皇帝再问,回答还不可以,比较进步了,不过,“犹应影响”,仍受外面环境影响,听到响声,心就跑了,“影”是眼睛所看的,“响”是耳朵所听的,就被牵动了。练武功也是一样,这一段对于练武功、学佛修道的人,都是同一道理,所以纪渻子说这时候还不行。

【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再过了十天,还不行,它看到别的鸡,“疾视”,有一种仇恨敌对的心理。就像那些学武功一年两年的,光想打人,一看就晓得他粗暴。有些研究学问或学佛的人,刚懂一点,就自认很高明了。“盛气”,自己觉得气很大,那个斗鸡一看到公鸡来了,毛都立起来,气都鼓胀了。这已经一个月了,还没有训练好。

【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己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耳。” 】“十日又问,曰:几矣”,再过十天,四十天了,周宣王问他,他说差不多了,“鸡虽有鸣者,己无变矣”,看到敌人时,它不动心了,看到任何人,心都不动摇。如果修养到这个境界,就差不多了,不会受外面境界影响。“望之似木鸡,其德全矣”,外表看起来像是个木头鸡,站在那里入定了。中国文化讲武功的修养、修道的修养,一看就知,如果脸上还有修道的道气,已经不是了。如果看起来像木头鸡一样,这就很厉害了,这个鸡可以去斗了。这个鸡上场的时候,就在那里像太极起式一样的一站,“异鸡无敢应者,反走耳”,那些其他的鸡一看不敢动了,都不敢向前面靠拢接招,反而逃跑了。

道家及禅宗祖师们所作的诗偈,经常提到“木鸡”这个公案,就是从这个地方来的。我们以前学武功、学拳术,在武功学到最高处时,都是看起来没有武功的样子。开始先练到很粗很粗,最后练到很柔软,风都吹得倒那个样子。以前学武功,看到对象是这一类的人特别小心,反而不敢打,因为他可能出手就很高,其实他用不着出手。

我们假使读了《史记·刺客列传》司马迁写荆轲的那一段,就晓得荆轲一定会失败。因为荆轲的剑术虽然很高,但是有一个人比他还要高,就是盖聂。当荆轲要跟他斗以测验自己功夫时,盖聂叫荆轲,来吧!盖聂看起来是乡下人一样,站在那里只用眼睛看荆轲一眼,荆轲这个剑就抽不出来了,就走了。盖聂就讲荆轲还不行,气功练到了,可是没有到达神的境界。所以盖聂由荆轲武功的角度来讲,荆轲要刺秦王啊,一定刺杀不了。荆轲是有一股盛气,等于斗鸡所谓“疾视而盛气”,只到这个阶段。

这个故事在佛、道两家修道方面经常用到。尤其是修数息止观的,很值得参考,讲的都是实际的工夫。譬如第一步“虚骄而恃气”,那是最初步的,里面还是虚的,没有真正的内容,只靠呼吸这一点气,还不行。到了第二步是“犹应影响”,会受外界影响,还不行。第三步“疾视而盛气”,气充满的境界,也不行。要养到如木鸡一样,外形跟内心完全达到定、止的境界,那才可以。这是讲武功方面,同修道方面一样,都是实际的工夫,不是空洞的理论。这一段不是随便说一个故事,而是说修养的境界,做人做事也是一样。

这个故事,在我们两千多年的历史上很多地方都呈现出来。如郭子仪、诸葛亮,修养都达到木鸡的境界,不到这个境界,不能指挥若定。所以一个人在社会上,动辄就脸红,跟人吵架,嘴巴争胜,那就是还没有修养过的鸡,一碰就咯咯叫的,那个不是斗鸡,是菜鸡,做菜吃的。人生的境界本来就在斗,奋斗,要站得起来,就要养成木鸡一样,只要到那里一站,其他的人就都失败下去了。可是他并没有动作啊,既没有瞪起眼睛,也没有拿什么扁钻出来,都没有,这其中就有很多的道理。

《列子臆说》(东方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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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知道荆轲刺秦王的故事,我们读了《孟子》关于养勇的道理,再读《史记·刺客列传》时,对于荆轲的传记,不必读完全篇,就可以根据孟子所说养勇的两个典型原理断定荆轲刺秦王一定不会成功。这也是司马迁写《史记》的文学技巧高明之处,他牢牢地把握了荆轲这个人的人格特性,可以说把荆轲的灵魂和骨髓都写出来了。
荆轲这个人,好读书,爱击剑,文武全才,他的剑术造诣很高。他曾经到赵国榆次去拜访赵国的剑术名家盖聂,要和盖聂比剑。他大喝一声,拔出剑来,可是盖聂站在原地,纹风不动,“怒而目之”,以非常威严的眼神看住荆轲。这种眼神,就是一种“不肤挠,不目逃”的神气,荆轲被他眼神所慑,便收剑入鞘,回头就走。有人问这是怎么回事,盖聂说,他的神没有养到家,被我的眼神慑服了。
然后荆轲又到邯郸去会有名的豪客鲁句践,两个人一起赌博,因此争路道,鲁句践光火,大声凶狠地讦责他,荆轲又一声不响地走了。鲁句践的气势,同样的,把荆轲逼走了。

由此可见荆轲的养气炼神的工夫都不够上乘水平,所以他刺秦始皇会失败,更何况秦始皇的武功也很高。谈到练武,勇气固然重要,但修心养性的涵养工夫,可以说比武功更为重要。
孟子说,在修炼自己武功的时候,要先养成“不肤挠,不目逃”的功夫。所谓“不肤挠”,就是遇到可怕的事不会紧张得毛孔收缩,汗毛一根根竖起来。现代常形容为“刀架在脖子上,连眉毛也不皱一下”。
“目逃”,在女性方面最常看见,小姐们看到一只小老鼠,尖叫一声,双手把眼睛遮起来,这就是目逃。过去练武功的人先练眼睛,用竹签、筷子在眼前晃动,好像要刺向眼睛,而眼睛不动;再进一步,用水泼向眼睛,眼睛是张开的,尽管水泼到眼球上,眼球还是不动,连眼睑也不眨动一下,眼神就定住了。
说到“不肤挠,不目逃”,我们可以了解,孟子是从外在不动心的修养方面作个说明,也就是说,对于外在的不动心,起码要修养到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程度。这样的修养,的确很难做到。
我们再来看孟子介绍的勇有四个要点,我们必须要注意。第一,自己对自己要有信心,如果自己失去信心,那就不用说了。第二,要准确地衡量对方的能力。第三,抓住对方的弱点。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行动时要小心谨慎,绝不轻视对方。

具备这四个条件,才算得上“勇”。不论个人的武功成就也好,两军对垒作战也好,乃至平常面临艰危困难,如何去克服,如何善处艰危,都需要有这样的勇气。虽然未必一定有百战百胜的把握,但失败的机会总不会太多了。
《孟子与公孙丑》(东方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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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对某些事要有绝对的信心。假如没有这种自信心就不行。学过中国武功的人就知道,学军事的更知道,如果丧失了自信,功夫再好,也会被打垮的。
看《荆轲列传》,他的剑术并不高,有一次他去看一位剑术高手。荆轲举起剑来,那个人不动,只两眼盯着荆轲,结果荆轲还剑入鞘,回头就走。如果以现在的武侠小说来说,那个人的眼睛已经炼就了一种特有的刚毅之气。

事实上是宁静、自信的精神把对方克服了,这是以武术来说明自信心的重要,尤其个子矮小的人与体格魁梧的人打斗,如先自失去了信心,一定失败。自信在很多地方,对很多事情,都是很重要的。
《论语别裁》(东方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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