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最后的日子
午后暖暖的阳光又一次撒在我和老爸的床上,刚刚吃完止痛片的他,呼呼地睡了。原本粗壮的腿,现在瘦骨嶙峋地翘在阳光投射在窗帘的亮光中。他不怕冷了,讨厌盖被,不论白天夜里总是掀开。这个八十岁老人,为了我们家付出了一生,现在终于可以休息了。可是病魔正无时不刻地一点点向他身体里钻,正在不断掏空他的身体,正在蚕食他的每一个正常细胞,带来的是一阵强似一阵的痛。
老爸的病发现就晚了,十一月底开始腹痛,十二月去医院拍照,结果很快就明确了。大夫说的很清楚,胰腺Ca和大面积胆管细胞ca。整个十二月我哥奔波于老家那座小城各个医院,最后抱着一线希望来到北京,希望还有奇迹。我们挂了很多号,京城国字号医院的医生们,口径出奇的一致,劝我们回去,别折腾老人了,爱吃啥吃啥,别受罪就好。当然也有几个让我们做各种疗的。效果主要是减缓发展,减少痛苦。最后我们选择了在家口服化疗。
今天是我春节回来照顾他的第九天。第一天是狗年腊月二十九,岳父母也跟着我们一家三口开车回来看望我爸。路上出奇的顺利,到的太早怕影响老人休息,就先回市里岳父家。下午三点我们驱车回我家。一进门岳父母先跟我妈寒暄了几句。一会大家就沉默了。老妈见到亲家和儿子,眼泪就不直觉的流了下来。这个曾经坚强、要强、体面无比的老太太再也坚持不住了。
不一会,我的老爸清醒了,在我哥的搂抱下,趴在嫂子的肩膀上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跟大家见面,打了招呼,这也是他最后一次自己走路。两个星期前,他还可以吃饭说话散步,坏细胞在最短的时间高效地侵蚀了衰老的肌体,攻陷了曾经多少次护卫他的好细胞。嫂子在沙发上喂饭,我们都震惊了!怎么这么快就需要喂饭了!岳父母安慰老人后黯然离开,我们送他们去舅舅家住宿。晚上回家后老爸已经睡着,病榻旁摆满了各种药。不到八点,老妈就要陪老爸睡觉了,睡前居然需要把尿了,这次是我哥完成的,第二天我就接过了这个任务。那天晚上老爸吃的止痛片是泰勒宁,这种药止痛效果可以,但有个副作用,就是出汗。不论白天晚上,老爸都是一身汗,枕头被头全湿了,人越来越虚弱。第一天晚上老妈伺候老爸吃药、把尿,我没参与。
第二天,除夕。早上起来,老爸还在睡,头发都是湿的。我把枕巾和被子拿去洗了烤在暖气片上。回来研究止痛片和化疗药。发现还有一种10毫克的盐酸羟考酮,含量比泰勒宁还高5毫克,不含扑热息痛,就决定跟家人商量用新药。这个选择是对的。停用泰勒宁后老爸的汗没那么多了,睡得好些。上午我哥冲了蛋白粉给他喝,喝了不到一袋,据说一天两袋,营养就够了。中午买了烤鸭,孩子们吃了点,剩了一半。下午老爸没怎么喝蛋白粉,也不怎么流汗了。能说几句话。下午大家伸手包饺子,晚上吃上了热腾腾的饺子。吃完饭大哥一家呆了一阵子就走了,我们一家三口看了一会无聊晚会就睡了。当天晚上开始给老爸把尿,喂药。从这天开始,喂药的事,基本交给我了。他主要吃止痛片,化疗药,护肝药。
大年初一,天晴了,阳光是那么明媚,可老爸没心思再欣赏了。起来做水,灌满三个壶。老妈也起来了,她开始肚子疼,而且越来越厉害了,一个老人倒下了,另一个不吃饭光吃药,可能是胃烧坏了。她自己拿了一把药,和着一口水全喝了下去,老爸得病,老妈的不舒服大家忽视了。九点多,我给老爸喂了蛋白粉,半袋都没喝完。中午大哥带了鸡块过来,大家吃了鸡火锅,老妈没吃,只喝了碗粥,一点点菜,就去陪老爸了。下午老爸蛋白粉还是只喝了半袋,而且不说话,大家开始担心。我们商量是不是该请护士来家里输液。晚上和凌晨陪老妈一起喂水,烧热水袋,还吃了一片止痛片。早晚吃了替吉奥,护肝药。
初二,老爸情况更不好了,吃不下一点东西。我们商量后,大哥和嫂子去区人民医院问能否住家输液的事。回来说,区医院说不能在家输液,只能住院输液。让我们去社区医院问,社区医院没几个人在,也说按照规定不能到家里输液。村里的赤脚医生说,可以输液,但不能陪护,出现任何问题,概不负责。我妈希望老爸一直在家里,就怕送到医院就回不来了。没办法了,我们只能把老爸扶起来,用小勺子一点点喂流食。初二下午,我和老婆去市里买了破壁机,准备给老爸打些蔬菜和水果喝。买回来后,打了橙汁,很难喝。又用它打个黄瓜配合王八汤,更难喝。又打个油菜王八汤,加上香醋我自己还凑合喝,但老爸一口都没喝下,还不如白开水。结论是,这个东西对于照顾这类重病人来说没多少用,口感太差,也可能是我们不会用。实践证明,用手挤出来的橙汁,葡萄汁和用小勺挖着吃的香蕉,病人还是爱吃的。从初二开始到初八我走,都是一天两顿,用小勺子喂流体和碎食物,老人这样还能吃点。大概是蛋白粉太难喝了。这个时候的病人还是爱吃平时爱吃的东西。早上吃了替吉奥,晚上大家商量不吃了,只吃护肝的。替吉奥这个药副作用太大,现在想想它可能比坏细胞更快地加速破坏了病人的身体,大概只适合身体条件比较好的病人。
初三,老妈肚子疼得厉害。上午我哥带老妈去医院做b超,验血,显示是胆结石。下午又带她去做ct,没什么事 。晚八点老爸以前爱喝的酸奶都不喝了,把尿没有。凌晨一点老妈喊我把尿,喝水。四点把尿,喝水。六点半把尿喝水。10 毫克止痛片都是按照每隔十二小时服用的。后来发现,癌症晚期病人的药量会越来越大,控制时间会越来越短。
初四,上午我去医院给老妈开药,大夫说老妈常吃的布洛芬不可以空腹吃。开了些治疗胃溃疡的药,初八时老妈的腹痛基本控制住了。下午保姆郭大姐跟老公来家里看情况,条件基本谈好,我妈跟我都比较满意,可家人不太愿意。晚上,吃了两片止痛药,因为前一晚一片已经坚持不下来了。这天后半夜睡得还行。
初五,给老爸喂饭,一个人在背后扶,一个人在前面喂,都是他平时爱吃的。还能吃小半碗。晚上,为了让老妈能休息好,养好病,我开始陪老爸睡觉。晚八点撒尿,没有,我睡不着,一点半把尿,没把好,尿床了。先吃了两片止痛药,不管用,不到十几分钟又加了一片药,终于发挥效力了,老人睡得挺好。早上七点把尿,躺着尿的,醒来的时候看见我,说咋那么鲜亮啊,他应该是视力下降了,把我当做了老妈。记性也变差了。这几天老人都是早上六七点最清醒,能说几句话。
初六晚,我陪床睡觉。这个做法是对的,老妈因为休息好了,肚子疼很快就缓解了。但晚上老爸的病痛严重了,原来12小时管用的药,只管10个小时了,甚至还不到。
初七,止痛片效果更不好了,吃了两片,老爸也经常哎呦,又加了一片泰勒宁,他又呼呼睡了(现在看,有时应该是昏迷),没再哎呦。老爸初七中午尿了,但一直到晚上十二点才又有尿了,我感觉肾有问题了,而且尿液颜色更深了。
初八早上,我该回北京了。临走时给老爸磕了三个响头。知道一去再回来老爸不知是什么情况了。老爸使劲撑了撑身子,想爬起来,迷糊中想说些什么,却没说出来。我觉得,老爸可能还能坚持一阵子。我麻木地离开灰暗的小城。到北京时,正在下雪,一地的悲伤。
初九下午六点多,在陪孩子中关村上课的时候,电话响了。大哥说老爸初九一天吃不下任何东西了,就送去住院了,到了医院就下达病危通知了,双肺和肾脏功能不行了。我赶紧请岳父母从门头沟赶过来接孩子,我和爱人极速开车回老家。凌晨到医院时,老爸半睁着双眼已经基本没有意识了,我叫了几声,他的眼球转了转。这时的心跳110,血压只有38-71,正在输液升压。
一夜几乎没有合眼,初十早上七点01分老人走了。我把手放在他老人家头上,直到他停止了呼吸,泪水一滴滴的流在我的手上,他的脸上。
父亲走的时候很平静,他为了这个家付出了一生,为了他的父亲母亲姑妈,弟弟妹妹,妻子儿子孙女付出很多,是一个合格的儿子,优秀的兄长,模范的丈夫、父亲和爷爷。他一定去了天堂。他的风骨德行,深深刻在我的心里。
从老爸这段日子看,有些想法,一是建议国家尽快立法,支持达到条件的病患安乐s,规定清楚实施安乐s的基本项目,范围,要求等内容,让病人有尊严地离开,减少没有生命可能或者无法表达诉求病人在最后痛苦中的煎熬,这种煎熬还会给家属带来无尽的痛苦。二是老人突然得糖尿病,体重减轻,行动无力,一定要去医院做胰腺Ca检查,特别是ca199的筛查,千万别当做普通糖尿病治疗,提早治疗能够延长寿命。三是老人不要过于省吃俭用,不要过多关心子女,有条件就吃点好的,出去多转转,子孙自有子孙福,把自己照顾好,生活调剂好,别老想着子女而攒钱,自己过好晚年才是子女最大心愿。四是去医院最好能找熟人介绍,这样能告诉你实情,不然很可能让你上很多不必要的治疗,加重病人痛苦和家庭负担。五是子女在最后时刻尽量陪伴病人睡觉,这样病人更安心,子女会有种回归儿时的感觉,即使老人离去,也会减少遗憾。六是不要吝惜止痛片。对于癌症晚期临终病人,说话都是很困难的事,只有在非常痛苦的时候发出一阵阵哀叫,不要小看这些哀叫。换在平时可能是小痛,但对于很难说话的病人来说可能就是剧痛,这时应该果断加大止痛片剂量或者抗疼痛级别,该三片三片,该吗啡吗啡,别像我爸最后几天,都不敢多用吗啡。七是建立上门输液制度,有些晚期病人家属不愿意病人在医院,应根据情况上门输液,不能弃病人于门外。
最后,希望早日攻克癌症,愿天下再无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