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体里有多少个自己?

镜子是一个奇妙的东西,透过镜子会看到另一个自己——一个完全一样而不真实的自己,或许还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许乐走进这间挂着“心理咨询室”牌子的屋子,看到前面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短头发的姑娘。估计是个新来的老师。他抽出椅子,随意坐下,静静地看着前面的老师。她看着手上的信息单,抬头皱眉问道:“许欢同学?”许乐愣了一下,但很快调整好,“对,我是许欢。”

许欢最近总感觉镜子里有些什么,但当他仔细去看时,发现只有自己……

01

许欢做事总是雷厉风行、干净利落,甚至连出生也想赢在起跑线上,还未到医院,便直接在救护车上出生了,更别提还没到日子。

许欢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也不老实,因而这个农家妇女以为这次的腹痛像往常一样,并未介意。直到村里的大脚医生到来一看,“赶紧送医院吧,马上要生了。”

一家人一边嘟囔着“还没到日子呢”,一边手忙脚乱地联系医院。

许欢小时候和中国农村大地上的其他农村孩子一样,在旧平房里和大家一起读书,回村下地干活,干完活回家找人玩“跳房子”。没有方向,但很快乐。

如果就这样走下去,初中辍学打工、攒钱、结婚生子、继续打工种地、衰老这条路似乎也是不错,毕竟几代人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但许欢连这也没有想过。所以他很快乐。

02

不快乐不是因为无知,而是明而不得。

一切是从哪里开始变的呢?

或许就是那个初夏的晚上,许欢和母亲去拿药,又和村里的大脚医生唠了起来,大脚医生家的哥哥去了市里读书,大脚医生讲的都是许欢没有听过、没有见过的。原来还有这样的学校。

出了村卫生室的门,在村里破破烂烂的柏油路上,许欢走过一个又一个土坑,一遍遍想着大脚医生的话,有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隔天下地干活,在休息的空儿,几个大人坐在土堆上,商量起让许欢上市里读书的事。

03

许欢和母亲借宿在一个市里亲戚家里,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多的车和楼,不敢去看别人——后来他知道这叫做自卑。

亲戚家里在一片土地上,距离最近的柏油路也有一里地,吃完一碗菜,许欢出去找个地方撒尿,在门口看到锅里还剩下许多肉,咽了口口水。

许欢被蚊子咬得根本睡不下去,风扇“呲呲呲”地摆着头,蚊香上的小红点一闪一闪的。他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只知道早上起来又困又累。

左转右转到了那个学校门口,许欢真的被吓到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他和母亲被人群挤着东晃西走,仅靠脚尖支撑着,大喇叭里维持秩序的指令浸在人群的嘈杂中,也变成了“刺啦刺啦”的噪声。

过了好长时间,一个个小学生终于能进去了,许欢穿着乡镇小学的干净校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队伍,窥视着周围陌生的一切,跟着领队的老师进入考场。

结果不总是好的,许欢没考上。那就没考上吧。

在教室早读,班主任毫无征兆地坐到了他旁边,“许欢,你去外边考考上了吗?”“没有,差八分呢。”老师起身走了,虽然纳闷老师是怎么知道的,但他也没放在心上。

又过了几天,那位班主任在班里说道:“都甭想着去外边读书,老实在家呆着就行,恁看,许欢的成绩很好吧,也不是没考上嘛……”

后面的话许欢没有听进去,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心里好像有什么被触动了,似乎整个班的人都朝他看了过来。

许欢一动不敢动,其他同学与他有了隔阂,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背叛者——一个被揭发的背叛者。

04

虽然老师对班里说他没考上,但许欢还是去市里上学了。

许欢突然知道自己有一个在市里教大学的舅舅,正是这位舅舅帮他联系了那所小学的校长,给他开了扇门——不过要比正常入学的同学多交一千块钱。

许欢头一次看到这么多钱。六千块钱有着厚厚一沓,母亲小心翼翼地把这些红红的纸包起来。三个人坐在电扇底下吃饭,他爹光着膀子坐着,许欢坐在旁边,“拿着这些钱,以后好好学习。”“嗯。”

许欢就记下这一句话,电扇一直转着,哦,不对,他还记住了他爹的膀子。

“你们只有考上市三中,才能考上市一中,才能考上大学!”这是数学老师说的话。许欢被老师点名了,“你们这些没考上花钱进来的,……许欢……”许欢也站了起来。

哦,原来到了这里还会被点一次名。

05

许欢的同学们觉得许欢很开朗,也很上进。许欢每天充满激情地学习,对,要考上市三中。日复一日,他也很努力。不出所料,他考上了。但他看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却并不是多么开心。还要考上市一中呢。

初中三年,同学们觉得许欢很开朗,也很上进。每天充满激情地学习。考上市一中,他时常这么提醒自己。不出所料,他考上了,他也不是多开心,只是觉得理所当然。还要考大学呢。

到了高中,许欢喜欢照镜子,有水的时候也喜欢照水,看看倒映的自己。但若他盯着自己看一会儿,又会觉得好陌生,恍惚间他又走在那晚布满坑洞的路上。

之前的自己是啥样的呢,记不太清了。

哪有时间想这些,还要考大学,许欢又点燃了自己,充满激情地学习。

教室前“九龙池”里的金鱼死了一茬换一茬,还有人在里边涮拖把呢。许欢挺喜欢站在边上往里看,既看鱼也看自己。只不过有时候池子里的水脏兮兮的,连自己也看不清。

06

许欢的成绩现在一般般吧,不好不坏,还有浮动,但他总是充满激情的。他忘不了那天风扇下的一幕,他也不知道自己除了学习能干什么了,这样的成绩让他很痛苦,他一点也不快乐,更不欢乐。

不知道为什么,许欢现在经常会发呆。起初他觉得没什么,但慢慢的,他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次数越来越多。

一天中午,许欢拿着要背的东西到了操场,坐下之后,他突然忘了自己怎么过来的了,只记得自己走进了教室。吃完饭回来,穿过前面楼的楼道,上课的铃声突然把他惊醒,我居然盯着这落下的太阳看了这么长时间。

除了这些,他每每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总感觉很陌生,镜子里的自己似乎异常冷静,那双眼睛让他不敢直视。

许欢把这些归结为自己的学习压力,他预约了学校的心理咨询,高三了,他必须要调整过来,全心全意学习。

07

到预约时间了,许欢放下笔,跑向心理咨询室。那栋楼虽然就在前面,但许欢感觉楼好远,他自己都没有觉察,自己正慢慢放下脚步。

“好累,好想睡一觉。”

“你燃尽了,好好休息,我会继续。”

许欢的意识渐渐朦胧,隐约间听到了这个声音,睡得愈来愈沉。

许乐走进这件挂着“心理咨询室”牌子的屋子,看到前面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短头发的姑娘。估计是个新来的老师。许乐抽出椅子,随意坐下,静静地看着前面的老师。

她看着手上的信息单,皱眉抬头问道:“许欢同学?”许乐愣了一下,但很快调整好。

“对,我是许欢。”

08

许乐慢悠悠地走回教室,看到墙上新贴的一模的成绩单,还不错,到了前十。

“我叫许乐,十八岁,你呢。”

“嘻嘻嘻,你好呀,我叫许音,十二岁。”

没人听得到他们的对话。

大家都觉得许欢像是变了个人,做起来事有条不紊,不急不躁,和他相处起来比以前更加舒服。

同学们私下议论:“现在的许欢比以前的许欢好多了!”

后记

2016.2.5   星期五  小雨

家里托关系帮我找了份工作,在市一中心理咨询室上班,没有什么难度,会安慰、开导学生就行。对我来说还真是份美差事。

2016.3.10  星期四  晴

难得一个周末,今天又有个学生预约了心理咨询,真的麻烦,说是因为学习压力大,到时候随便糊弄一下就行了,反正都是为了考试。

2016.3.12  星期六  阴

那个学生今天居然迟到了!耽误我时间。他进来的时候静悄悄的,看起来不像是压力大的样子。就是叫他名字的时候,他不知道什么原因稍微愣了一下,可能正在想什么事。抬头问他问题时,不太想跟他对视,看到他的眼睛会有点莫名心虚。不过他看起来挺正常的,他说就是想来放松一下,缓解一下压力,更好地应对考试。也和我想的差不多,东聊西扯,谈谈理想,聊聊人生,无非就是大学、考试、学习之类的问题,这一个月听得都腻了,说得也腻了,过了半个多小时,感觉他也没啥事了,就让他自己回去想想,如果有问题再来找我。谁还真的希望他还有问题,一个学生还能能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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