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赋赋〉》注译

【题解】白居易此赋，原题《赋赋——以「赋者古诗之流也」为韵》，正标题说明这是一篇论赋之赋，副标题点明了这篇赋所用的韵脚。唐代科举之进士科考诗赋，试赋初用俳赋，自开元二年改用律赋，白居易创作《赋赋》，意在鼓吹科考律赋，既是学术著作，又是文学作品。

【正文】赋者，古诗之流也。始草创于荀、宋，渐恢张于贾、马。冰生乎水，初变本于典坟；青出于蓝 ，复增华于风雅。而后谐四声，祛八病，信斯文之美者。我国家恐文道浸衰，颂声陵迟。乃举多士，命有司，酌遗风于三代，详变雅于一时。全取其名，则号之为赋；杂用其体，亦不违乎诗。四始尽在，六艺无遗。是谓艺文之警策，述作之元龟。观夫义类错综，词彩分布。文谐宫律，言中章句。华而不艳，美而有度。雅音浏亮，必先体物以成章；逸思飘飖，不独登高而能赋。其工者，究精微，穷旨趣，何惭两京于班固；其妙者，抽秘思，骋妍词，是谢三都于左思。掩黄绢之丽藻，吐白凤之新姿；振金声于寰海，增纸价于京师。则长杨羽猎之徒，胡可比也；景福灵光之作，未足多之。所谓立意为先，能文为主。炳如缋素，铿若钟鼓。郁郁哉，溢目之黼黻；洋洋乎，盈耳之韶武。信可以凌轹风骚，超逸今古者也。今吾君网罗六艺，澄汰九流。微才无忽，片善是求。况赋者雅之列，颂之俦。可以润色鸿业，可以发挥皇猷。客有自谓握灵蛇之珠者，岂斯文而不收。

【今注】荀：荀子，战国后期赵国思想家、教育家，其思想体系偏于儒家，也对法家有所启迪。《荀子·赋篇》中收录诗赋数篇。宋：宋玉，战国后期楚国辞赋家，晚于屈原，曾为小官，后因谗去职。相传所作辞赋甚多，《汉书·艺文志》录有赋十六篇，今多亡佚。流传作品有《九辨》、《风赋》、《高唐赋》、《登徒子好色赋》等，唯《九辨》可以确定是他的作品。贾：贾谊，西汉初年政治家、文学家。贾谊的辞赋皆为骚体（楚辞体），形式趋于散体化，是汉赋发展的先声，以《吊屈原赋》、《鵩鸟赋》最为著名。马：司马相如，西汉辞赋家，代表作品为《子虚赋》等。司马相如的赋作词藻富丽，结构宏大，使他成为汉赋的代表作家，后人称之为「赋圣」和「辞宗」。四声：汉语的四个声调，即平、上、去、人。今普通话没有入声，新四声为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八病：古代关于诗歌声律的术语，为南朝梁沈约所提出。沈约将四声的区辨同传统的诗赋音韵知识相结合，规定了一套五言诗创作时应避免的声律上的毛病，就是后人所记之「八病」，即平头、上尾、蜂腰、鹤膝、大韵、小韵、旁钮、正钮等八种声病。四始：指《诗经》的风﹑小雅﹑大雅﹑颂这四个类别，或风、小雅、大雅、颂的首篇。《史记·孔子世家》谓：「《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古代国学课程，这里泛指各种艺术形态。宫律：宫代指五音（宫商角徵羽），律代指十二律（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其中逢单为阳，合称六律；逢双为阴，合称六吕）。典坟：三坟五典的简称。一般认为三坟为三皇之书，五典为五帝之书。长杨羽猎：昭明太子《文选序》曰：「戒畋游，则有长杨羽猎之制」。这里代指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上林赋》等田猎赋。景福灵光：景福殿和灵光殿，王勃曾言「灵光末造，不窥九室之荣；景福宏规，犹拥三方之亹。」这里代指各种宫廷赋。专门描写景福殿的有魏何晏的《景福殿赋》，专门描写灵光殿的有东汉王延寿的《鲁灵光殿赋》等。缋素：即绘素，绘事后素的简称，比喻在朴素的背景下才可以描绘图画。《论语·八佾》载：「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郁郁哉：文章、制度都很完备。《论语·八佾》载：「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黼黻：泛指礼服上的华美花纹。《礼记·礼器》载：「礼有以文为贵者：天子龙衮，诸侯黼，大夫黻，士玄衣纁裳。」韶武：《大韶》和《大武》，皆属六代乐舞。《大韶》即韶乐，为舜帝所作，是文乐之宗；《大武》为周武王所作，为武乐之宗。九流：道家、儒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汉书·艺文志》阐述的九个学术流派，这里泛指闲杂人物。

【今译】班固在《两京赋序》中说：「赋从古诗流变而来。」赋草创于战国末期的荀子、宋玉，经西汉的贾谊、司马相如等人发扬光大。赋最初从三坟五典等古籍中来，但冰寒于水；接着用诗的语言增加其文采，青出于蓝。然后和谐四声，祛除八病，的确是华美的文章啊。我大唐担心诗文的大道衰败，所以开科取士——让有关部门上承夏商周三代，综合当今文坛的风尚，用律赋考察士人。律赋虽然也称之为赋，但律赋的体例也以诗为准则。包含了诗的各种类型，以及各种艺术形态，可以作为创作诗文的标准。现在看律赋，比义推累，错综复杂，文辞文采分布合理；虽然是文章，却符合音律；每一个字都前后呼应，结构井然。华丽，但不娇艳；优美，又能适度。文辞典雅，声韵明亮，一定要先体会事物，然后谋篇；灵感出现，浮想联翩，也不必先登高再作赋。那些工整的律赋，探究精微，穷尽旨趣，何必自惭不如班固的《两京赋》呢？那些绝妙的律赋，提炼奇思异想，熟练地运用华丽的辞藻，未必就不如左思的《三都赋》。像《曹娥碑》（黄绢幼妇、外孙齏臼）这样的绝妙好辞，像扬雄著《太玄经》那样口吐白凤那样新奇的姿态。可以在国家的平台上发声，可以让京城的纸价因为别人传抄你的律赋而涨价。那么即使是《子虚赋》、《上林赋》这样的田猎赋，以及《景福殿赋》、《鲁灵光殿赋》这样的宫廷赋，都未必比得上你的律赋。至于创作律赋的方法，首先是立意，然后是文采。文采灿烂，好比在白色的底子上绘制蓝图；文辞铿锵，犹如敲击钟鼓。文采完备，满眼都是美丽的花纹；气韵盛大，满耳都是恢弘的古乐。真的可以信可以压倒《诗经》和《楚辞》，可以超越古今。今上网络精通六艺的君子，淘汰闲杂人等。只要有一点才干，都不会忽略；只要有些许优点，都会征求聘用。何况，律赋与雅颂并列，可以赞美祖国伟大的事业，可以展望祖国发展的方向。如果你自认富有才学，又何必担心你的文章不被看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