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人生

我们家那里的丧葬习惯是，人死后必须请阴阳师诵经超度，另外如新房落成后，也要请阴阳诵几折经，叫谢土。小时候，经常在丧事上听阴阳念经，我还会半唱半念地诵那么几句“四直地古洪者，来受甘罗喂呀”（具体啥字我不知道，只会学音）。但在有些场合，阴阳道白中往往穿插着有关因果报应的故事，我想，那对人也是一种教化。阴阳师所以叫阴阳，大概是他们打理的总是阴阳两界的事。即让活人好好活着，让亡者早早上路乃至升天。　

小时候日子很穷的时候，我很羡慕这个职业，如果当个阴阳，可以经常有白面馍吃。那时阴阳念完经不仅要挣钱，而且要把供样馍馍带走。那时孩子们常说一个关于阴阳的段子“叮叮当当，十五个供样，有心不拿，回去老婆子逼唧逼囊”。在那个饥馑的年代，这是一项可观的福利。当然，农村丧事也待客，吃得不错，一定能混个油肚子。于是，我认这是个好职业，觉得铃子一摇，木鱼一敲，这钱就来了。尤其是在有的场合，他们个个披着像袈裟一样的袍子，戴着像唐僧一样的帽子，我觉得还威风。

我对阴阳先生是很佩服的。因为这个活的技术含量较高，首先，念经，你得背好多经卷，然后你得写一笔好字，尤其是毛笔蝇头小楷，再者，器乐如笛子、嚓嚓之类的东西你得会几样。当然，更主要的是要懂得周易八卦、风水之类的知识。

你给人家选阴宅（坟地）、阳宅（宅地）都得要风水好。你给人家按程序履行法事，也得严谨。人死后按生辰八字批殃，忌讳什么，注意什么你都得说到。这就要看你的道行了。我相信，以我的悟性，干这事应该没问题。有的文盲都能干这事呢。

我的曾祖母活了八十九，她去世的时间记得是正月二十七，这个日子是不大好的。一是人死后尸体得停放七天，二是丧事期间孝子孝女不得动哭声。这是阴阳要求的，每听到有人大声哭，阴阳就开训：你们这些人，给你们说得清清楚楚的，咋就不听话？

老太太高寿，这应该是桩喜丧。要说不哭也罢。但是，对有着哭丧传统的农村妇女来说，不哭不可能，只是稍稍注意点。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早上早饭后，我的四奶奶，也就是老太太的儿媳妇在厨房边洗刷边和几个女人谈笑着说：“妈完了我还没好好哭呢，待会忙完了我要好好哭一场。”大概下午三四点，她跪在了灵前，拿腔作调蓄势待发，然而，就一嗓子下去便没气了，记得几个人把她抬上炕时脸色苍白，十分怕人。四奶奶那口气最终没上来，享年５４岁。一起丧事办成了两起。记得当初我们每家把猪头都贡献出来用于待客。当然，四奶奶的死用医学解释自然是心梗之类，但是，我所知道的是她并不悲伤，她也无病史。四奶奶是村上有名的大好人，大善人。人们觉得这种意外不该降到她身上。这是埋在我童年记忆中的一个谜。我觉得，在天地之间，阴阳可能掌握着某种神秘的东西。

我高考连续落榜，因为见过我写的一笔好字，某阴阳先生有意收我为弟子，当时我没有拒绝，说再考一年如果不中，我就学阴阳。当然，我第三次高考时勉强及第。这也使我的阴阳梦无疾而终。　　　

人这一辈子阴差阳错落的事太多太多。人一生总是面临的种种选择与可能，在人生的岔路口上，从这条道走下去是红色的，那条道走下去可能是黑色的或灰色的。如果我第三次落榜，我也许就真成了阴阳先生。其实，在现代文明中，它是一个非常边缘的职业，社会化地位很低。你想，整天和死人丧事打交道。，不管他家死了老人或是年轻人，不管亲人多么伤心悲痛，他一脸漠然，只管摇铃敲木鱼念经。因为不可能天天死人，所以，这职业有局限，我总不能天天在家里盼着人死吧？也可能还学会许多歪门邪道，如算命卜卦，甚至还会像巫婆神汉那样为人治病。一般来说看病的得给提只鸡，或随心压点钱。当然，也有送羊的，比如说有人生不上儿子，请我给“拴”一个，生孩子的事，非男即女，这个事能干，因为它的成功率在场50%。生不了儿子他绝不找你的罗嗦，生了儿子，就把你当神敬。过一段就带着孩子来谢你。还让你孩子戴个锁保佑。三年后开锁，那时他会牵着一只大羊来致谢。

死生事大。我们从哪些里来，我们知道，我们最终到哪些里去，谁都不说不清。但是，人终有所归。人固有一死，阴阳是送我们每一个人上路的人。他就像一个向导，按着传说中程序引领我们，进鬼门关，上黄泉路，过忘川河，上奈何桥......。近年来参加过几次农村的丧事，我忽然感觉到这个职业的高尚，很神圣。

我当初若做一个阴阳，可能现在我也很敬业。阴阳人生，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我无法想象。

【作家档案】

闵生裕

闵生裕（现被聘为本平台专栏作家），宁夏盐池人。专栏作家，不自由撰稿人。擅长杂文时评，足球评论，艺术评论等。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宁夏作协理事，宁夏杂文学会副会长；中国硬笔书协组联部委员，宁夏硬笔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秘书长。出版杂文随笔集《拒绝庄严》《都市牧羊》《一个人的批判》《闵庄烟火》《操练自己》等七部。

责任编辑：陈素娟 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