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征文《他 (她 它）》第23篇】十一瓶黄泥咸鸭蛋
十一瓶黄泥咸鸭蛋
作者：释然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我刚到监狱参加工作，那时候的监狱还允许家属给服刑的亲人送些吃吃喝喝的东西。
那是个深秋的下午，秋风萧瑟，凉意袭人，我正带着犯人在机砖厂的大院里晾晒砖坯，突然听见大门口的哨兵在喊我，到大门口一看，原来门口有个老人，手里握根扁担，身旁有两个腌菜用的小黑坛子，老人身躯瘦小，头发花白，衣服破旧，一双手像是干枯了的老树皮，满是折皱的脸上，深陷的眼睛却露着坚毅，老人操浓重的四川口音，坛子里是给儿子带的咸鸭蛋。她儿子李某，我知道，做农民工的，因为多次向工头索要工钱未果，一怒之下持刀将工头砍成重伤，被以伤害罪判刑五年，入狱以来，一直不服判，脾气又暴躁，很不好管。老人家是忙完地里的庄稼活，才来看儿子的，儿子从小爱吃她腌的咸鸭蛋，她上山找到最好的黄泥，算好日子腌好鸭蛋，等来到监狱，也该入味了。老人说，家里的钱都给受害人赔偿了医药费，为了省点钱，下了火车，她住最便宜的旅店，吃自带的干粮，渴了跟别人讨口水喝，边走边打问，步行一百多里才找到监狱。担心监狱不让带，老人一再说，吃了她腌的咸鸭蛋，儿子一定会好好改造的。
秋风中的老人，衣服单薄，冷的微微发抖，听完老人的讲述，一股酸涩涌入我的眼睛。我赶紧给上级领导汇报，得到的答复是鸭蛋可以留下，但不能用坛子盛着，坛子不能带进犯人住的监舍，因为坛子一旦被摔碎，锋利的碎片是有可能成为行凶的违禁品的，如果换作塑料瓶装着就可以留下。听完我的解释，老人没多说什么，挑上坛子走了，四天后，老人又回来了，原来，我们监狱地处偏远，在那个年代，要找到些塑料瓶也是不容易的。老人去了离监狱最近的小镇，拣了十几个别人喝过饮料扔掉的塑料瓶，在瓶口处剪开刚好能放进去一只鸭蛋的口子，把坛子里的鸭蛋一个个塞进瓶子里，再用坛子里剩余的黄泥封住了瓶口。整整塞了十一瓶。
老人很想看看儿子，但会见日期已经过去了，而且按监狱的规定，是不可以在劳动工地会见的，我向老人保证一定把鸭蛋交到她儿子手里，老人临走，托我捎话给她儿子，栽一次跟头不算什么，让他挺起腰肝，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早点回家。当我把这十一个花花绿绿的瓶子交给李某的时候，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母亲离去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嚎啕大哭，“妈，儿子一定好好改造……”那悲怆的哭声，久久回荡在深秋的凄风里，一块劳作的犯人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默默地望着他，还有的，拉起衣袖悄悄地擦去眼角流出的泪……
很多年过去了，我见过许许多多来监狱探望亲人的家属，或父母，或妻子，或儿女，听到过无数充满亲情的话语，但很快就忘了，只有那个深秋里，那位饱经苍桑的老母亲，挑着两个黑坛子，蹒跚远去的身影，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怎么也抹不去。
（原创作品，作者授权发表）
【作者简介】
释 然
张登军，男，笔名，释然，70后，宁夏中宁县人，现居吴忠市，酷爱散文、诗歌创作。
《文艺众家》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