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上坟记
文/高英 〔原创作品〕
去年春天因为新冠疫情突发,我们响应号召自觉地以宅家生活为主,清明节自然没去上坟。
今年春天,中国的疫情阴影渐淡,于是决定回老家上坟去。清明节那天,我们三口人兵分两路——我家先生去泰安东郊给他的父亲上坟,我则带女儿到济宁泗水无影山公墓给我的父亲上坟。
我父亲是传统思想很重的人,因去世突然,他生前并没想到子女会在他去世后没有让他落叶归根,而是把他葬在了外市外县的公墓里,幸好此处多有父亲生前工作过的国营煤矿上的离世矿工们陪伴着他老人家,相信这可以给他一些慰藉。
我家先生的父亲于2003年春天去世,生前很遗憾地未曾见到孙子孙女;我父亲于2012年春天去世,生前虽未能见到曾孙子曾孙女,但已经看着孙子孙女长大成人。
我在兄妹仨中要孩子最晚,因此我的女儿有幸在六岁前得到了我父亲的宠爱,带女儿去给她的姥爷上坟自然是情理中的事情,尽管随着年龄增长,女儿已经开始在显意识层面把姥爷慢慢遗忘。
我父亲是我女儿人生路上的第一个伯乐,是他老人家率先发现了我女儿资质不错,去世前三天还特意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培养这个孩子,说只要把这一个孩子培养好了,就一个顶好几个。
从那以后,我才对女儿更为用心地对待,在我的父亲去世后以陪伴我家女儿成长为主,按时间顺序来排的话,我算是女儿人生中的第二个伯乐。在女儿上学后,还遇到了不止一位非常赏识她的老师,这些老师毫无疑问地都是她人生路上的伯乐。
即使以后没有成为千里马,从小就被师长赏识的我家女儿,也是很幸福的。
言归正传。今年清明节之前,出现了降雨大风天气,因而虽是晴天,但清明节这天一点也不热,只觉空气清新,只见新景明朗。我的娘家侄儿从我婆家那里接了我们母女,很快就把车开上了老家新修的高速公路,节约了不少时间。不过,尽管清明假期期间免收费用,这条高速公路上的车辆还是寥寥无几。近年来,老家的新路越来越多,让并不常回去的我感慨不已。
下了高速,临近公墓,一如既往地出现了堵车现象,有交警疏导也是见效甚微,我们只好选择步行上山,留下侄儿伺机把车开到陵园的停车场去。结果两条腿远不如四个轮子快,侄儿后来开车撵上了先行一步的我们,把车停好了正好与我们在陵园门口会合。
为了防火,陵园不许带火种上山,在入口前放了些大铁桶,供大家焚烧纸钱,一个桶里烧了不少人家的纸钱,只能是心到神知了。许多人选择了烧完纸钱再带祭品上山到坟前祭奠磕头,我们也是这样。不过据侄儿观察,有的人不认死理,烧完纸钱就走了,并不去墓前看看。
上山途中,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吵闹声,我们惊奇地说居然有人跑公墓这里来吵架,就不怕惊扰那么多亡魂。侄儿已经是俩孩子的爹了,却好奇心挺大,停下脚步观望起来。
我们继续慢慢前行,忽然看到了蜂鸟,一只、两只、三只,然后在几株樱花树上发现了好多只。大哥拿起手机想要拍下花堆里的蜂鸟,我在一旁说我也想拍它们,但觉得在墓地拍照不妥就不拍了,大哥听后就收起了手机。
这个清明假期,喜欢拍照的我第一次耐住性子在三天内一张照片也没拍过。除了不惊扰各处亡灵的想法,也克制一下自己对美景的贪婪,为什么非得有景必拍呢?有些时候,人与风景相遇过就足矣。
侄儿赶上了我们,虽然没搞清人物关系,但是他大致弄明白了那家人争吵的缘由。陵园不让人到墓前烧纸钱好像是导火索,有人抱怨不该把老人埋葬在这里,否则在老家田野里上坟还是可以烧纸的,于是另一个人反击说老人活着时不孝,现在倒充起孝顺的人来了……大家就翻出旧账来,抡起陈谷子烂芝麻互相攻击。
我们感叹了几句,就到了我父亲的墓地。大哥和侄儿负责扫墓,洒酒祭奠。我和女儿肩并肩地静立着,只待磕头。父亲去世九年了,我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站在他的墓前,不再那么悲痛。我终于接受了父亲离世的事实,终于可以坦然地告诉他老人家我如今过得比他想象得要好,而他一直看好的唯一的外孙女,已由他呵护过的懵懂幼儿长成了亭亭玉立且个子比我还高的青春期少女。
昨天下午女儿放学后,在回家的路上聊起清明节上坟的情景,正上初二的女儿忽然说这次上坟虽然没让到墓前烧纸,但是我们一行人待在墓前那一阵子,心生宁和的感觉不错。我很意外,没想到女儿能有这样的感觉,那天我在父亲的墓前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格外宁静祥和的气息。或许,时至今日父亲的灵魂终于得以安息。
我跟女儿说那天走到墓前,看见墓碑上的字,我第一次想到:日常家人们分散在几处生活,只有在父亲的墓碑上,一大家子人才在一起——除了当时还没嫁过来的我侄媳妇和后来她生的俩小孩,其他家里人的名字都刻在上面,包括我家先生和我家女儿。看来,墓碑的意义真大。
那天离开墓地后,大哥和往年一样嘱咐不要回头看,只管往前走,这样的风俗细思很有哲理:阴阳两隔,逝去的人留在墓地,活着的人要继续生活,一直向前走去。
交警仍在忙着指挥交通,明明能右转后直行,侄儿却说交警的手势在示意让他左转再掉头回来。这不怎么合理,也不知哪里出了错。侄儿很有个性,说反正地球是圆的,索性左转掉头后不再回去,朝着附近不知名的村庄往北开去,等导航提醒航线已偏离,侄儿才停下了车。见有一辆三轮车驶来,我让侄儿问问路,结果三轮车上的人并不热心指路,敷衍地答着话也不停下就过去了。
侄儿二话不说,发动车子跟上她们,嘴里念叨着:“你们不告诉我,我就跟着你们。”我也开玩笑地说那就跟着到她们家去吃饭。事实证明侄儿的冒险有道理,如今村村通公路,跟着那辆三轮车跑了一截路就看到了通往村外的大路,然后在大路上开着开着就上了我们来时下高速后走过的公路。
因为大嫂在县城照顾年幼的孙子孙女,已经八十岁的老妈在家忙了一上午准备好了饭菜,我们到家时老人家正在重新热菜。匆匆吃完饭大哥爷俩就走了,我们娘俩住了下来,第二天一早在磁窑乘火车返回济南。等2023年磁窑如期通高铁时,我们往返就更为方便快捷了。
妈在2020年经常腰腿痛,如今有所好转,我还是买了些膏药带给她。因为新冠疫情的突发,去年妈没有到我家去住,这次约好天再暖和些到我家住上一个来月。父亲去世后我就选择了过简单宁静的生活,每次我妈在我身边长住,整个人就会显精神得多,变得年轻一些,可她老人家非要过不受任何约束的独居生活,我们也无可奈何。
以前我回老家总是容易感到身体不适还睡不着觉,或许是自己的心灵死结已打开的缘故,这次回去我却总觉困倦,以至于无论在婆家还是在娘家都逮着机会就在下午睡一觉,及时休息。于是自2012年春天以来,从老家返回自己家中后,我第一次没有生病,还明显感觉身体比今年三月份时好了许多。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人生一场,只能在活着的时候做好活人的事情,珍惜活着的时光。对于死亡,则持了顺其自然的态度,无需多虑。这个清明节,恰逢第四个本命年的我终于变得神清智明,彻底走出了2012年3月突然失去父亲的沉重阴影。
高英写于2021年4月7日,二月二十六,周三巳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