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作家‖【傻四】◆曹秋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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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 四
在外工作的，打工的，上学的，都习惯把自己出生的地方叫作“老家”。对于老家的一草一木都有深深的记忆，即便是家乡最不起眼的人物，回忆起来，他也有着不平凡的故事。 在俺的村里有一个叫“傻四”的人，傻四是绰号，大名叫什么早被村里人遗忘了，从我记事起，听大人们都是这样叫他的。他兄弟五个，他排行老四，所以大家叫他“傻四”。他歪着脖子歪着头，斜着一条缝隙一样的眼，好像嘴也是歪的，不过他能把我们家乡地道的两夹弦唱得比红角还好。
以前的时候大人见了他便问他：“傻四，你为什么尿床呀？”他摇晃着歪头一本正经地说：“暖和。”人家再问：“凉了不就冷了吗？”他便不会再答，只摇晃着歪头。因为家里穷，他又经常尿床，一年四季只能睡在柴草里。
有智慧的巧嘴三嫂给我们庄上总结了两句歇后语，“于堂的集——没赶的。”“傻四的媳妇——没说的。”于堂是我村的村名，解放前，是集会，解放后，因为村庄太小，人口少，位置偏僻，便撤了集会。傻四是智障，自然没人给他说媳妇。
傻四傻得连活都不会干。他爹曾让他去放过羊，他把羊弄丢了，自己回家了。还有一次，他爹让他去地里割草喂羊，结果，他傻得分不清草和庄稼，割了人家地里的庄稼，人家找上门来，他爹用赶羊的鞭子狠狠地抽了他。
每当傻四静下来，唱两夹弦时，村里人都说，咱村里的戏班子也唱不过傻四。他不会记词，只会顺调，反反复复，练久了，便练出了好嗓子。大家忙完地里活的时候也喜欢逗他，与其说喜欢逗他不如说喜欢听他啍唱的地道的家乡戏。傻四依然不停地摇晃着头，眯着一条线样的眼睛“谦虚”地说：“俺不会唱。”其实上连傻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唱的是啥。以前的时候，村里在农闲时经常唱戏，即便不在台上唱，在台下也常排练，傻四听得多了，入了心，自然学会了，叫他唱的时候，他自己却不知道什么叫两夹弘。这时候大家告诉他：“傻四，唱你天天唱的那个。”有人开了头，傻四便摇晃着头闭着眼哼唱起来。他唱得享受，大家听得也享受。后来我才知道傻四的头是一直摇晃的，说话的时候摇，不说话的时候也摇，走路的时候摇，坐着的时候也摇。他那双一条缝一样睁不开的眼睛，眼神不好使。
当别人议论傻四傻的时候，娘却说，傻四不傻。娘给我讲过，我大弟弟一周岁多时，刚学会跑的他在大街小巷上到处跑，爷爷跟不上。村中心有个池塘，弟弟朝着池塘跑去，在街上的傻四看见了，急忙跑过去拦住了弟弟：“不能去，淹死了。”娘是记住了傻四的恩，所以娘从不说傻四傻。
记得有一次我放学路过打麦场，看到有六七个十多岁的小男孩，用绳子把三十多岁地傻四拴在打麦场旁边的一棵树上。傻四动弹不了，回不了家，急得“吱吱”叫，嘴里却还念叨着：“我不打小孩，打小孩，大（父亲）不给饭吃。”
傻四不傻，我见过有精神病的人打小孩子的，在街上追着打，小孩子看见有精神病的人都吓得跑。
我回家把见到的事给娘说了，娘把弟弟狠狠地训了一顿，告诉了他，他小时候傻四挡住他下坑的事。娘说：“不要把他当傻子对待，他有一颗善良的心。”从此后弟弟转变了对傻四的态度。
后来傻四的爹娘走了，他便跟了哥哥。
傻四的傻是从娘胎里带的，连眼疾也是，年轻的时候他还能看清路，五十多岁时，眼便全瞎了，耳朵也不好使了，他靠一根竹竿捣着地走路。有一次，他不小心把竹竿伸到了骑着自行车从他身边路过的人的车轮里，骑自行车的人摔倒了，人家吼了他，他知道后，扔掉了竹竿，从此用双手扶着墙走路，他宁愿自己摔倒受伤，也不愿再连累到他人。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一条腿折了，他只能拖着腿走路。因为他傻，可怜，又没做过坏事，村里谁家有事摆席时，都赏他一口饭吃。现在我回老家，总能在一条胡同口看到他静静地坐在地上，村里的两夹弦早就不唱了，他也不唱了，他坐在地上，只为等他哥，或其他人家赏一口饭吃。
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都能保持一颗善心，有些被灰尘蒙蔽了心灵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