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花辫子

那个阳光灿烂的早上或许是小妹最伤心的一个早上。

因为他要走了。

小妹就那么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门旁,夏日清晨的阳光浓烈又刺眼,直直的照着她,她却眼都舍不得眨一下,只是死死的咬紧嘴唇,泪水一个劲的在眼眶里打转。

小妹依靠着门框,右手紧紧的攥着辫尾,躯体微微颤抖,眼神里充满失落、无助、伤心,还有一丝绝望。

其实,他和她都明白,这是他和她最后一次见面了。

他在宿舍里,坐在小板凳上,身旁是早收拾好的行李,脚下一地的烟头,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他是彻夜未眠。

离开的时间到了,兄弟们提着行李,站在宿舍门口等他。

终于,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抓起行李,最后一个走出宿舍。

他们几步走到宿舍楼的门口,小妹伤心欲绝的看着他,心中无限柔情化作万般不舍。

兄弟们停下脚步,看向他。

他突然咧着嘴笑了一下,却头也不动的往前走,几个大步,走过小妹身旁,硬是没有看小妹一眼。

就在那一瞬间,他微微有所颤抖,脚步却丝毫没有停,反而愈发的快了起来。

身后的兄弟实在是看不下去,紧跑几步追上他,狠狠的一把拉住他。

“喂,你就回去和她好好说几句,再不济,你就说个再见,然后再走,能死啊!”

“就是,你瞧小姑娘多伤心!你还是个男人吗?”

可无论兄弟们怎么劝,他既不辩解,也不回头,只是一个劲的埋头往前走,往前走,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无奈之下,兄弟们转过身,看了一眼早已心碎的小妹,齐齐叹了口气,对视一眼,摇摇头,走吧。

那一年,小妹刚十八岁,花一样的年纪,花一样的笑容。

小妹是小卖部的售货员,背后是有条乌黑的麻花辫子,转身取东西的时候,辫子总会飞起来,好似一只飞燕。

一百多人的学员队,就属他和小妹最投缘。

一群二十出头的汉子,整天都有分泌不完的雄性荷尔蒙,所以小卖部常常都是人满为患,很多人为了多和小妹说上一句话,买完东西还是赖着不走,笑嘻嘻的天南海北的神吹,小妹很无奈,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

他出现了,勇者斗恶龙一般,拳打脚踢,试图赶走几个赖着不走的战友,小妹微笑的看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不在言语,一只手无意识的转着辫子,闪亮闪亮的。

战友们瞬间恍然大悟,继而哄堂大笑,随之溜之大吉。

模模糊糊的可以听见兄弟们在喊“加油……”

他有点手足无措,傻傻的笑了一下,站在一旁,安静的看她蒙娜丽莎般的微笑。

渐渐的,兄弟们都察觉到他和她之间的那点小“秘密”,反而故意挑他在的时候去买东西,然后笑嘻嘻的等着他发话轰走。

这时候,小妹的脸就似九月的晚霞,好一个红呦,红的他心里有头小鹿在奔跑。

学员队集体去长城游玩,他在长城脚下小心的挑了一个发卡,漂亮的蓝色蝴蝶花,藏在兜里,暖在心中。

想到小妹戴上这对发卡的样子,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如同北操场边上那颗最高的白杨树,英俊又温暖。

这天熄灯前,小卖部里没什么人了,他犹豫的看了一眼门口,应该不会有人进来了,于是颤巍巍的走到柜台前,叫住小妹。

小妹诧异的看着他,他哆哆嗦嗦的从口袋里掏出发卡,害羞的递给小妹,难为情的低着头,脸红到脖子后面。

小妹看到他摆在手心的发卡,羞涩又开心,俊俏的脸上露出醉人的笑容,她轻轻的咬了一下嘴唇,扭捏的接过发卡,上面还有他的体温,暖暖的,如同三月里的春光,一下子弥漫了整个小卖部。

小妹小心翼翼的把发卡戴到辫子上,抬起头,他和她四目相对,那一眼,仿佛是一万年。

叮铃铃,熄灯铃响了,他逃命式的跑出小卖部,身后隐约传来一句“谢谢”,他咧着嘴无声的笑了。

从此,每天小妹的辫子上都扎着那个蓝色的蝴蝶发卡,当他进来的时候,小妹的辫子就像随风而动的杨柳枝,荡漾着,舞动着他的心弦。他则微笑的看着小妹,温暖的眼神能融化这世间所有的冰雪。

毕业不会遥遥无期,六月就是六月,他和她最后的一个月。

小妹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笑容依旧,只是总有那么一丝心酸藏在其中,乌黑的辫子似乎也不如往日般有光泽。

他也不往小卖部跑了,大家也不去闹了,只是安静的购物,安静的离开,小卖部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闲下来的时候,小妹就傻傻的看着小卖部的门,多希望兄弟们捣个乱,多希望他在来一次,那怕什么也不说,看一眼也好。

他,经常站在宿舍的门口,远远的看着小卖部的门,多想像从前一样,推门进去,那怕什么也不说,看一眼也好。

可是,她没有等到他,只有辫子上的蝴蝶花在无声的哭泣,像迷失了方向的天使。

他一直拖到最后一天才离校,学员队就剩下三两个人,不走不行了,小妹还是坚持每天都来为小卖部开门,虽然已经没人买东西了。

他和她都想再看一眼。

一眼就好。

到了车站,兄弟们要各奔东西,他揉了揉眼睛,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你们都知道,我要去边疆,我,我……”

唉……

是啊,那一年,他踏上暮色他乡,去戍卫边疆……

再也看不到他了,他那温暖的眼神……

终于,小妹还是哭了出来,伤心的泪水缓缓的流了下来,就像那年夏天的风,吹乱了她的麻花辫子,飘落了一地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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