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志怪 | 追思祭扫之日，何以辟邪祛魅？
清明本是二十四节气中的一个，却单独成了一个节日，是二十四节气里最为特殊的一个。清明节约起源于周代，距今已有2500多年的历史了。后来，因与寒食节时间接近，二者渐渐融为一体。清明时节，天气回暖，春回大地，到处勃勃生机，万物显现出“清净明洁”的一面，故谓之清明。
清明也是民间扫墓，追思先人的日子。清代李庆辰《醉茶志怪》载：“每清明、中元节、年终，鬼必还家取纸钱。尝见其家贫有不焚者，则鬼徘徊门左，状甚凄楚，至有零涕者。”
看来，春暖花开的清明时节，也是鬼怪出没之时。清明这天，人们采折柳枝，插在门前，佛教传入中土以后，观音菩萨的玉净瓶中有柳枝，可以避邪魅。门口插柳枝的习俗，据说是对观音的模仿，可以防止野鬼入门。
智赚缢鬼，清光绪石印版《点石斋画报》
据说，鬼在清明节来到人间，四处游荡。在袁枚的《子不语》中，有一篇《鬼乖乖》，说的是金陵葛某性情豪爽，喜欢喝酒，也喜欢戏弄人。清明节这天，葛某和四五个朋友去雨花台游玩，见台旁有一朽坏的棺材，其中露出了红裙，同伴说：“你见了人就戏弄，敢戏弄这棺材里的人吗？”葛某笑道：“不妨试试。”
他走到棺材前，招手说：“乖乖吃酒。”众人都佩服他胆子大，一笑而散。葛某回家，背后有个黑影说：“乖乖来吃酒。”葛某知道是鬼，便向身后招呼：“鬼乖乖随我来。”到了酒店，叫了一壶酒，两个杯子，和鬼共饮。过了一会儿，葛某摘了帽子放在桌上，对鬼说：“我下楼解手，马上就来奉陪。”说完急忙跑回了家。酒保看见客人走后丢了帽子，便窃为己有，当天晚上被鬼缠上，天明时自缢了。店主人知道后，说：“认帽不认貌，乖乖不乖。”
看来，这个鬼只记得帽子，却不记得人，是鬼中较为蠢笨者。后来清末的《点石斋画报》重绘了这个故事的场景，题为《智赚缢鬼》，图中的葛某匆匆离开酒店，将帽子放在桌上，他对面的座位上空空荡荡，坐着一个看不见的鬼，既诡异又不失风趣。
僵尸观月图，溥心畬作
僵尸精和骷髅精，桃花坞年画，清代
《子不语》中还有一则《鬼圈》，也是清明节遇鬼的故事。故事讲道，乾隆朝的侍郎蒋元益之子在清明这天和几个朋友在京城游览愍忠寺，踏青游玩，路过一处荒地，看到一处宅院，其中有琵琶声。
四人进去一看，有个女人背朝外，在弹琵琶。女子突然回头，变成青面獠牙的猛鬼，直扑过来，四人赶紧逃走。众人都以为方才眼花，于是各持木棍，再次前往，看到有四个黑面人坐在那里等着，手里拿着铜圈套人，被套中的人都跌倒，浑身无力。
危急关头，有人策马路过，鬼便不见了。四人回家以后，各自病了十几天。先前那个女子是鬼，后来用铜圈套人的四个黑面人，似乎是僵尸之类，而那座大宅，也应是变化出来的幻景。
鬼影吓人1910年《图画日报》
这些鬼故事都发生在清明节，可惊可愕，阴森可怖，与清明时节的明媚春光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它们的出现，似乎是故意来煞风景。当时，人们认为清明节是祭奠先人的日子，故而有鬼出没，享用祭品，便附会出了诸多鬼故事。
除了游荡的鬼，清明节时还有妖怪出没。此时，万物复苏，人心蠢蠢欲动，其他动物也开始活跃，有许多精怪在此时出现，介入红尘繁华中。
宋代话本《西湖三塔记》写到了清明时节的西湖：“乍雨乍晴天气，不寒不暖风光。盈盈嫩绿，有如剪就薄薄轻罗；袅袅轻红，不若裁成鲜鲜丽锦。弄舌黄莺啼别院，寻香粉蝶绕雕栏。”
此时南宋孝宗在位。临安府有一个年轻人叫奚宣赞，在清明节这天去西湖上游玩，遇到一个迷路的小女孩，名叫卯奴，不知小女孩家在何处，便带回家。十几天后，卯奴家有个年迈的老婆婆前来寻找，见了奚宣赞，千恩万谢，请宣赞到家里做客。
游湖遇白蛇，清嘉庆刊本《绣像义妖传》
卯奴家里有个白衣娘子，自称是卯奴的母亲。她没有丈夫，要嫁给宣赞，硬留宣赞在家里成亲。后来，宣赞见白衣娘子吃人，才知道是个妖怪，在卯奴的帮助下，宣赞逃回了家，与母亲搬到别处躲避。
一年后的清明节，奚宣赞又遇到了这伙妖怪，幸有宣赞的叔叔在龙虎山学道归来，人称奚真人，他出手将妖怪降服，“只见卯奴变成了乌鸡，婆子是个獭，白衣娘子是条白蛇。”奚真人将三个怪物放在铁罐里，放在西湖中，并造了三座石塔，用来镇压三怪，这便是西湖中三座石塔的由来。一元钱人民币的背面图案，便是这三座石塔。
《西湖三塔记》是《白蛇传》的前身，从奚宣赞到许仙，应是音节的转化，白衣娘子就是白素贞的前身。《白蛇传》中，许仙也是清明节这天祭拜完父母，回家路上遇到了白蛇和青蛇，才演绎出一段轰轰烈烈的人妖之恋。
可见，清明节真是妖怪的活跃期，各路妖怪出动，出行亟需谨慎。若从现实中看，春暖之时，毒虫蛇蝎也开始活跃，出行之际，正当防备这些害人虫，或许是清明节妖怪故事的现实基础。
除了猛鬼和妖怪，清明时节也有人死后复生，演绎出一段爱情的佳话。
人面桃花相映红，吴友如作
孟棨《本事诗》载，唐代诗人崔护考进士落榜，清明节这天一个人去城南游玩，到了一处宅子，进去讨水喝，出来一个女子，崔护见女子美貌，心生爱慕之心。辞别之后，不觉又过了一年，清明节又到了，崔护忍不住再去原处寻找，却见门锁着，惆怅万端，便在门上题诗一首：“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只今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首诗为崔护赢得了不朽的身后名。几天之后，崔护心中挂念，去城南的村子走动，来到女子家门前，听到屋内有哭声，叩打门环，出来一个老翁，说：“你是崔护吧？”崔答曰：“是。”老翁哭着说：“你害死了我女儿。”
崔护非常吃惊，老翁接着说：“我女儿知书达理，未许配人家。从去年以来，经常精神恍惚，前天和她出门，回来时，她看见题诗，进门就病了，不吃不喝，几天后就死了。”
崔护深感悲痛，这才知道女子对他也极为中意，到屋里一看，女子躺在床上。崔护哭着说：“崔护在这里，崔护在这里。”女子居然睁开双眼，又过了半天便复活了。老翁大喜，便把女儿嫁给了崔护。
古人的爱真是含蓄。各有好感，却不敢表白，直到死去活来，才成就姻缘，其间经历了两个清明节，又经历了生死交割。女子死后复生，据说是“精诚所感”。
若按志怪的套路，在清明节看到一座宅院，其中有个美貌女子，多半是鬼怪，而崔护的运气好得多，他遇到的不是鬼怪，而是人，还因此留下了一首千古绝唱。女子死后复活，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志怪故事，正是所谓的“还魂”，亦称“回魂”。
中国人上坟1900年版《中国俗事》
清明节有这么多奇异的故事发生。有的惊心动魄，有的麻烦缠身，还有的姻缘美满，而且这些都是古人在外出游玩时发生的事故，清明节真可谓是“多事之春”。
万物萌发滋长的季节，也是为先人扫墓的日子，看似悖谬，却正说明死亡之中孕育着新生，循环往复，生生不息。自然万物之规律，恰在这一天显得格外清晰明澈。
编辑说明
校对 / 欧皇喵
封面 / 心 斋
排版 / 心 斋
活动策划 / 心 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