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音和鸣,不论西东

3月30日晚的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在恢复了百分之百上座率后,迎来了天津茱莉亚室内乐团的音乐家们。这支由学院教师组成的队伍带来了一场既沿袭传统,亦别具新意的音乐会。

德国作曲家欣德米特的木管五重奏《小室内乐》在国内甚少上演,以此作为开场挑战不小:一来,富有节奏感的织体要求演奏家们迅速达成一致的律动;二来,作曲家标志性的辛辣和声需要精准的音高与音色配合来达成。5名演奏家采用了较为保守的速度与相对温和的音色,双簧管的第二主题与开头单簧管的第一主题并未进行夸大对比的性格处理,而是借由作品本色来传达讯息。永动机般的固定节奏中,演奏家们轮流“发表”或诙谐或慨叹的宣言,定下作品基调,是尊重“本色”而不失亮点的开胃前菜。华尔兹乐章虽舒缓,但延续了开头乐章的精神特质,短笛的加入给经典体裁增添新的亮色,与欣德米特的和声相配别具时代风貌。台上的默契度在第三乐章渐入佳境,演奏精致而内敛。第一乐章发展而来的军队式永动机节奏突然闯入原本的沉思段落,仿佛笼罩而来的战争阴云。此时的双簧管奏出悲鸣般的抒情旋律,演奏家克制的音色与此情此境极为贴切。喧闹急促的第四乐章引出胜利的末乐章,与第一乐章相似的动力性节奏也颇具挑战,连续的弱拍节奏配以逐渐密集而不和谐的音响,增添了荒诞式激情。演奏家们一改开场的保守,释放出木管五重奏这一经典形式特有的丰富音响与爆发力,给很少听到此曲的沪上听众留下深刻印象。

随后马尔蒂努的《第二号九重奏》是一份隆重的主菜:这位欣德米特的同代人、捷克裔作曲家同样在“二战”爆发不久移居美国,虽然中国听众不甚熟悉,但作品在欧美舞台上演率不低。作品沿袭了斯波尔在19世纪初试图达成的目标——管弦乐队化的室内乐,将诸乐器简洁有效地组合起来,完成丰富而清晰的独有音响。当晚的演奏织体处理清晰、色彩丰富,亦不乏凝聚力。新古典主义倾向的第一乐章中,李伟纲演奏的小提琴在昂扬的背景下接过单簧管主题,仿佛在向斯特拉文斯基致敬,明朗舒展的欢欣气质弥漫整个乐章。第二乐章由阴暗笼罩的大提琴独奏引出,但不久便在圆号的号角声中拨云见日,和声与织体逐渐明朗,哪怕不时有阴云徘徊,这种温度贯穿至终。整体音响令人想起德彪西的管弦乐队作品,其间中提琴十分通透的独奏音色,与之前的伴奏织体形成鲜明对比,处理极佳。末乐章重拾第一乐章的欢欣鼓舞,或许是作品本身结构的特殊布局,结尾稍显仓促,狂欢后的集结令人欲罢不能。

德沃夏克早期创作的《G大调第二弦乐五重奏》占据了下半场,其创作的典型特征已显露大半。特性节奏不断交替,同音化织体与明晰的和声造就充满昂扬斗志的开篇。此处的演奏果敢,且声部交接甚佳,符合乐章的原本气质,也对其回旋式结构大有裨益——避免重复的音乐素材带来听觉疲劳,朴素的诠释风格让乐曲结构自行“表达”。同辈的李伟纲与何为皆是年少留美的华裔优秀小提琴家代表,演奏风格不同,但采用了统一或相称的技法完成声部配合,如密集而富有激情的揉音,或华美或通透的音色等。当晚演奏的是修订后的四乐章版本,而非篇幅长大、带有“间奏曲”的五乐章原始版本,也许还是出于对聆听体验的考量。斯拉夫民族风情谐谑曲中,演奏家选择较快的速度在乐句行进中逐渐勾勒主题的特性音型,塑造出鲜明的舞蹈形象。对比性格的中段是第一小提琴的柔美旋律,各声部与其交接、应和直至斯拉夫舞蹈的回归。此时的演奏更加热烈激情,令人大感酣畅淋漓。对位性行板乐章的浓密织体令情感更加丰沛,中声部与低音提琴给整个音响带来厚重而丰富的基调。乐章尾声值得一提:第一提琴的上升主题改由第二提琴奏出,何为的音色有别于李伟纲的甜美华丽,不带揉音的朴素奏法更显纯净通透,仿佛情感的升华,与此处的上升旋律相得益彰,极为动人。终曲乐章回归炫技性的民族风情,全曲各色主题在此集结、变形,几乎每个乐句都在冲突走向和解与释放间交替,演绎带来的张力令人大呼过瘾。最终,胜利姿态的结尾将情绪调至高潮,热烈的掌声与叫好是对音乐做出的最佳和鸣。

此次的天津茱莉亚室内乐音乐会选曲新颖,丰富多元、激情昂扬又始终富有人文关怀的演绎具有时代特色的精神基调。整场音乐会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当今美国古典音乐界的偏好,其国际化的音乐家团队与各显其能的多元艺术风格,给沪上听众,甚至中国古典音乐舞台带来了新鲜的亮色。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艺术文化交流的和鸣会更加深切与动听。

文 | 廖 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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