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吴广的四个眼神
1
讲《陈涉世家》。
我告诉学生，此文虽出自《史记》，但不能作为历史读，不能仅读出何时何地何人做了何事，而应该读出人物之形象，并由此而领略人物的气质、性格之美。
于是，文字通完，我就带着学生来瞅陈胜、吴广到底是何等模样。弱水三千，有人只取一瓢饮；陈胜吴广体大，我等只取其一细节，这细节就是他们的四个眼神。
陈胜少时，尝与人佣耕，辍耕至田埂，叹息很久，说：“苟富贵，无相忘。”佣者笑而应曰：“你替别人种田，哪来的富贵？”陈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唉，你们小麻雀哪里知道我天鹅的志向！”
师：陈胜、佣者当时各在什么地方？
生：陈胜在垄上（田埂），佣者在田里。
师：陈胜有想富贵的远大理想，却遭到同是打工人的嘲笑，于是他长叹一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请问，他说这话时是啥眼神？
（生思考）
生：满眼的看不起。
生：鄙视。
师：眼睛是圆睁着？瞪着？
生：（笑）不对，应该眯着，斜视着。
师：陈胜站在田埂上看弯着腰耕种的人，有居高临下之态，眼神又是鄙夷，有一个词——
生：对，是睥睨。（此词初二下学期学过，故有印象）
师：能找到“睥睨”这个词，很不容易了！陈胜此时心中一定还在如管宁对华歆说——
生（略一顿）：“子非吾友也！”（初二下学期中《世说新语》中学过）
师：众多佣耕者，只有陈胜一个人能走到田埂上，能怅恨，能太息，恰好说明他与其他佣者截然不同。那一个充满失望、充满鄙夷的眼神则告诉我们，此处的田地绝不是陈胜未来的天地，他一定会有一个更为广阔的天空。
师：对，这就是此文中的第一个眼神，满眼的失望与不屑。
2
陈胜、吴广计划“举大计”（即起义），但不能勉俗地去占卜。卜者知道他俩的鬼心思，对他俩鼓励一番，说：“你们的事儿一定能成，你们也一定能建功立业。不过求了我还不够，你们还要去求求更厉害的鬼。”（原文：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
卜者说完，司马迁接着写道：“陈胜吴广喜。”
我在“喜”字旁边停了下来——太美了，舍不得走啊！
当高人告诉他们自己的事业有希望时，这二人自然高兴之极。但这高兴又不能太过表露出来——他们要干的可是杀头之事哪——他俩不由地对望一眼。他们可以以最大的力量克制住脸上笑虫的躁动，但无法控制眼里的笑虫——那四只眼里挤满了笑啊！不行，太高兴了，快忍不住了，那就再对望一眼，再对望一眼！那时，那两个衣衫褴褛之人相视的眼神是多么迷人醉人啊！
我讲着，演示着，带着孩子们体验着，沉醉着。语文的魅力此时得到充分的体现。
对，这就是陈胜吴广的第二个眼神：极度喜悦。
3
当陈胜吴广利用两件“鬼事”（置书鱼腹与篝火狐鸣）完成卜者指示的“威众”任务后，就要清除他们身边的两大障碍：两个押解他们的将尉。将尉有武器，有身份。如果杀了他们，不仅仅是终结他俩的生命，更是将自己的生命置于秦王朝的屠刀之下。所在，在900徒属尚不知情的情况下贸然杀之，不易得到这些人的理解。于是，如何杀尉，陈胜吴广很动了一番脑筋：要让杀尉成为一次正当防卫！所以，在将尉喝醉的情况下，吴广以故意说要逃走来激怒尉，马上得到了陈吴二人需要的结果：尉果笞广——将尉果然用竹片抽打吴广！
吴广早就想好了如何应对这一被打的场面：他要被狠狠地抽几下，以此博得站在旁边的深深爱戴着他的戌卒的同情；他又要时不时地抱着头躲开，以此来让将尉更怒；当将尉累了的时候，他还要慢下身子来故意逗引挑衅，让将尉接着打！
我与孩子们共同分析至此，马上提问：这一过程中，吴广眼神里到底有哪些东西？
学生沉浸其中，设身处地，很快就得出结论：吴广眼神里有躲避时的惊恐、被打时的痛苦，以及戏弄将尉时的挑逗、狡黯。只不过，前两种表情可都是装出来的！
对，这就是他们二人的第三处眼神。
4
将尉果然被杀，陈胜、吴广把900人召集在一起，介绍了面临的险境，以及此时应该采取的行动：“且将士不死则已，死即举大名耳！”——对，死，也要重于泰山！然后说了一句让900戌卒血脉贲张的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王侯将相难道是天生的贵种吗？换句话说就是：我们难道就不能成为王侯将相吗？！
孩子们慷慨激昂地读到这里，个个也是热血沸腾（估计他们也觉得陈胜说出了他们自己的心里话）！我突然停下来，问：此时的陈胜、吴广，又是什么眼神？
同学们马上感觉到了：此时的二人眼里全是火！这火，是怒火，是对自己贫贱身世痛苦遭遇、对所有压迫者的愤怒之火；这火，是热火，是把900戌卒彻底燃烧起来的熊熊之火！
5
四个眼神中，对平庸者的鄙夷不屑的眼神让我们看到英雄少有大志，得知大事可成时的喜悦眼神让我们看到英雄的真性情，躲避尉打时的充满表演性的眼神让我们看到了英雄的智慧，召令徒属时的充满火焰般的眼神让我们看到了英雄的激愤与豪情。
至此，陈胜吴广的四个眼神品完。思之，如在眼前。
谁说文言文不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