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张天敏/悲剧与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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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天敏


在深圳的微时光里,我只想珍惜每一寸当下,将存在的空间调到静音模式。可是晚上去清理微信聊天记录时,又发现了热议作家与悲剧的链接。仿佛海边的初夏时季生生地沁出了微凉感。
我先讲两个小故事,用来研讨并还原悲剧的诉述欲望,文学重量与审美价值。

有两个农村女孩高中毕业了,一起去南方都市打工。女孩A经亲戚介绍,到站后直奔工厂,当晚住进集体宿舍,明天即上岗。
女孩B家庭条件较好,成绩不错,是高考落榜者。她到工厂后嫌活路粗劣,加班劳累,想找个有技术含量且工资高的工作。可是茫茫人海,举目无亲,她到街上寻读招工广告,在闹市区转悠半天,没找到如意的信息,却被一个陌生女人盯上了。在搭讪套近之后,她相信这女人能带她去一个天花乱坠,恰似天堂的地方,就跟着陌生女人搭上出租车,钻进了都市深处。到那里见到了头儿,要她拿出几千块钱入伙,并发展数名会员当作升级的阶梯。女孩意识到自已是被骗进了传销团伙,她在老家听人说这地方简直是地狱。晚上她推故去买吃的,拎了包想逃跑,被看管者拦载,收了手机关了禁闭。这还只是她走到地狱门口的一步。半夜,有男生为她送来面包和饮料,口音很熟,说是老乡,然后向她求爱,并愿意帮她借钱入会,推荐她到总部当高管。她相信了,两人很快相恋并同居。一周过去,男生天天夜里来,却再没提借钱的事,她只是好言求他救自已出去。直到她患病拉肚子,脸色苍白,体力不支,跪求青年救命,并答应以后嫁给他。青年半夜弄断了厕所窗户钢筋,帮她跳窗口逃跑。女孩跑回老家后不久,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忽然想起传销男留给自已的电话号,拨了过去,发现是空号。她想把胎儿打掉,偏遇到有人上门说媒,她闪婚嫁到了十里外的山村。因婚后不足月生下孩子,男方打听到了她曾在传销窝点的遭遇,提出了离婚。女孩仍想去南方寻找那个初恋的传销男,让他娶自已并扶养孩子。她在微信上读到一则信息,一青年为找心上人逃出传销组织,因身无分文,讨饭回到老家。女孩怀疑是那个传销男,马上跟发链接者加了好友,顺藤摸瓜打听,最后跟那个男生加上了好友。可男生是从另一城市回来的,要找的也是别的女孩。她没招了,忍气吞声地回到小山村,在丈夫整天喊离婚的啸声里,过着愁眉不展的日子。

女孩B已踏上了坎坷的涉世路,命运线一下子曲折起来,离自已的理想越来越远,还有很多延伸沉落的可能。而女孩A却浑然不觉地走一条直路,汇入了闯世界挣钱结婚生子,千人一途的命运规道。两个女孩同一路程,却奔走到完全异样的人生方向。请各位看看,她们哪个的经历能构成悲剧色彩的故事,哪个能引起十里八乡人的议论与传播,哪个能揭示都市人性深层的复杂,哪个是长篇小说的素材。
俄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他在长篇小说《安娜卡列妮娜》里,就写了一个不幸的女人,怀有理想主义的安娜,嫁给了年长二十岁的严肃古板的大官僚,并生下儿子。当她见到年轻的渥伦斯基时,青春活力一下子被唤醒,热恋并嫁到了梦寐以求的渥伦庄园,体验到了婚恋的幸福。可她内心无法平息失去爱子的痛,灵魂一直受着折磨。后因新夫渥伦的爱发生微妙变化,她旺盛的烈火爱情一点点熄灭,在临死前悲愤痴呼:“一切是虚伪、全是谎言、全是欺骗、全是罪恶。” 托尔斯泰通过安娜的悲剧,赞扬安娜自然人性的活力,鞭笞了官场人性的异化,揭露并批判了俄国社会现实的黑暗。
巴尔扎克说: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秘史这个词是最好的提醒,我们可以从古典悲剧梁山泊祝英台的爱情破灭,林黛平和贾宝玉的难成眷属,去看人生那些美好的情意,在严酷的现实面前受到的阻截压抑。林黛玉因过饱的诗书洗脑,内有清雅的诗意情怀,提帕诗与葬花词就很另类,却与复杂的现实呈断裂状,她抒情的态势越雅致,与社会的沟壑越大。她爱上宝玉之后,一直沉陷在情绪化状态里,并不屑于争宠取胜的营苟招数。宝钗却与她恰恰相反,为了爬上贾府新生代二奶奶的位置,除了在宝玉面前撩情,还投机取巧到老祖宗贾母跟前取悦献媚,终酿成贾府上层团队动用掉包计,让蒙在鼓里的宝玉接娶宝钗。《红楼梦》第九十七回标题是:林黛玉焚稿断痴情,薛宝钗出闺成大礼。这应了中国古代剧目里,常规的人物性格结构,悲壮忠烈的英雄对嬉皮笑脸的小丑,清高风雅客对低俗浮世者。林黛玉与薜宝钗就是一组鲜明对比,两人一喜一悲,起了不少冲突,从中推送出黛玉这个典型人物,与现实经验伦理的叛经离道。特立独行者的心灵飘零,也让世人跟着梁祝的楼台会,宝黛的悲金悼玉,一直延伸千百年的凄与苦,伤与痛。试想,如果梁祝同窗相恋后即顺利结婚,如果林黛玉按婚嫁礼路嫁给宝玉,所有人的性格个个顺滑溜圆,处处喜笑欢颜,世上还有没有沉重而经典的悲剧作品,永世流传。

平时在欣赏古典名曲时,对《二泉映月》,《苏武牧羊》这些悲曲,一打开,心灵即起共鸣,好像生命底里本有的情调,心底沉眠着的悲剧情结,都被音乐激活了,绕梁悠悠,千听万品不嫌多。而当你听到《花好月圆》,《百鸟朝凤》那些花里胡哨的欢乐曲时,只要听上半句,就觉得乐曲没路可走了,因为你已通过音乐语言猜了个剧透。还因为欢乐的抒情色调,太过鲜翠艳俗,吵吵嚷嚷一片热闹里,浮动着浅显的嬉笑。悲曲《二泉映月》中的阿炳,和《苏武牧羊》里的苏武,都经历了常人难以料想的水深火热,情天恨海,他们的命运本身就是悲剧。你再细听佛教音乐里的《大悲咒》,是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为修持众生得清净,救渡众生脱离苦难而歌。在沉绵寒淡的流水里,没有一滴是欢乐,只有悲凉的江河水。
莫言说:“文学艺术永远不是唱赞歌的工具。应该是暴露黑暗,揭示社会的不公正,也包括揭示人类心灵深处的阴暗面,和人性中恶的成分。”但作家还有另一个普世的常识,即文以载道。说明文学作品不可以全面否定现实,还有启迪憾召世人,推助人类文明进步的文化担当。这是无论哪个作家在创作时,都不会忘记的自定义责任。

悲剧到底长什么样,假若以现代审美语境说,他应该长得有点酷。她不是花红叶绿,一眼可触及的直观美。它是经过审视思量拷问之后,得到的成分。严肃的小说作家都有这个常识,小说的核心功能是揭露与批判。小说不可以为社会搽粉,歌功颂德的文学作品往往会掩盖有价值的信息,会因缺乏挖掘的深度而致速朽。人类有宏大的悲剧,是谁也无法路过的,是隐匿并伴随着每一个个体命运的,人生下来慢慢展开生命与希望,实现创造力与精神价值。可是不管怎样起舞一生,灿烂一世,最后都会走到生命的尽头,谁也抗拒不了死亡的结剧。这就是诗人作家常说的,终极无奈与终极悲剧。而个体命运的悲剧,是因人物性格与社会环境的冲突,酿成的挫折不幸,是隐蔽在光鲜生活表面下的悲苦,是能激发世人追问探索的母题。
有句话说得好: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爱之深,则责之切。悲剧和爱是一个群圈里的好友,只有爱,才会动情的关注这个世界,才愿意思考追问到深层,想以作品警示世人。
回到两个打工女孩的遭遇,如果有网络作者来写,会写成现代城市爱情版的小说,紧抓住女孩B在都市里的迷路,跟两个异性上床这些闪料,写出重口味的,有看点引人眼球的畅销书。可是小说家会绕过这些原材料,女孩曲折的青春成长史,与她的理想化个性,与乡村闭塞和落后,与都市金钱至上的边缘人性都有关,且关关相连。
如果你从未读过小说,或只读过城市爱情,宫廷争崇,破案惊悚或战争类的娱乐文学,那只是娱乐致死前的美洒加咖啡,虽然你一杯又一杯的喝着,却不知浮浅的醉生梦死到底怎样像流水。梦醒后,你仍在通往纸酱厂的书页里看个纷攘热闹,离精品小说艺术远隔千山万水。你会在迷茫里起异感,感到悲剧像个怪兽,与作家诡异的心理背景重叠在一起,悲剧好像是作家创造出来的怪物。请你先别喷水,你得转一下身,离开纷杂地,独坐树荫下听听古典名曲,在绕梁的音乐语言里,慢慢淡出眼前错闪的当下碎片。然后沉入某一段回忆,捡起那些伤感的过往,以此情态对生命的来和去展开无限联想。
也许,文学门会慢慢开启。再往前走,悲悯与敬畏会从你心灵深处,徐徐升起。

作者简介


张天敏,北京鲁迅文学院作家班毕业,邓州市文化馆工作。中国作协会员,邓州市作协主席。著有长篇小说《女人桥》,长篇历史小说《张仲景》,长篇网络小说《情人山庄》,小说集《半醒》。散文集《逝梦的河》,《流年》。发表出版作品共计三百多万字。全部作品被中国现代文学馆及各大院校馆藏。其个人资料由中国作协编入百度百科,录入《中国作家词典》,《河南作家词典》,《南阳文化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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