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淮安 | 城南公园的灯光球场(三):这是一个无产阶级的文化阵地
你要是认为灯光球场仅仅就是一个打篮球比赛的地方,那你就错了,它还是一个文化阵地,是一个无产阶级不去占领,封建主义、资产阶级就会去占领的文化阵地。
我上小学的新民路小学有两个门,一个南门,一个西门,西门通过城南豆腐坊的门口,过了环城河小桥向北不达二百米就到了灯光球场,那时候下午放学后也没有多少作业,同学们脚一踏奔去的方向,便是灯光球场。
灯光球场的售票口的旁边就有租小人书的,也就是连环画,可我们不叫小人书,直接说是小书。我至今想来,我们淮阴人还是有文化的,不像其他的地方一气地瞎叫。连环画可不是“小人”书,连环画里的大人物大英雄那可多了,怎么能叫小人书呢,我们很直接很有文化气地叫小书,因为它确实是比一般的书小。
租小书的人是一个缩着脖子的小矮子,两条腿好像也不是一般的长短。听人说他是人和小学的学生(人和小学是人民小学的前称)。因为头朝下玩滑滑梯出了意外,把好好的脖子杵得缩到肩膀里面去了,所以就成了一个残疾人,也就只能做租小书这样的生计了。
这个传说不知道是真是假,我们当时也没有多问,毕竟看小书才是我们的正事。我们当时看小书是有卯窍的,一个人有钱了也不去看,必须等两三个人都有钱了才去,有钱的几个同学租了书挨个挨地坐着,一个人主看,后面肯定有两三个撅着屁股蹭看的。蹭看的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等书看得差不多了,要去扰乱缩脖子的租书人的视线,这边我们挨着坐的同学好互换手里的小书,这样我们就可以花最少的钱看最多的书了。实际上我想人家租书人是知道你们这些孩子的小伎俩的,只是人家看穿不揭穿,看透不说透罢了,我们当时还自以为聪明呢。毕竟看书不是一件坏事,而且当时也没有会影响孩子变坏的所谓的坏书。
倒是我爸有一个晚上用报纸包了一叠的小书回来,说是赶快看,看这书不能让别人知道的,那种紧张与神秘促使我看看看,抓紧看。那是一套《岳飞传》,时间紧任务急,精彩的东西也是匆匆忙忙揭过,印象深的是岳飞临刑前,画面上披散的头发,捆绑的绳索,不禁使我这个小小年纪的人潸然泪下,别的情节没有记住多少,只是死命记住了那首悲壮苍凉又咬牙血腥的《满江红》: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壮士饥餐胡虏肉,笑啖渴饮匈奴血……
那时候我不知道“满江红”是词牌名,眼中浮现的全都是血流满江的场景。
看小书的好时光总不是太长,而且冬天看小书太冷,我们就会到灯光球场去捉迷藏,灯光球场那么大的地方正是一个捉迷藏的好地方,可是不久,我就发现了另一个好的去处——老年人晒西山太阳的群聚地。
那会儿的灯光球场没有多少闲人。上班的人们都争着抓革命促生产去了。毕业的初中生高中生们也都上山下乡干革命,到广阔天地练红心去了。市区的下午这个不中不足的时候,只有无事的老年人和我们这些放了学不归家的孩子,成了空旷场地上的主角,我钻到了老人堆里,听他们讲古计。
有一天,看到了一个说书的女瞎子。这个女的个头不高,扎着两条不长的小辫子,皮肤黄黄的,她不像一般的会算命的男瞎子鼻子上煞有介事地架一副墨镜,跟你讲话的时候也一本正经地拿眼望着你,就好像他能看见你似地,搞真的一样,实际上你一看他的眼神就望歪得了。这个女的穿着灰布的衣裳,手里拿着一个无大不大的大茶缸,她就这样抱着大茶缸子端坐在灯光球场的篮球架子下面,两个眼睛虽然空洞,但她的两片嘴唇却不停地动着,从她的嘴里讲出的是我们从未听过的故事。她在讲一个叫哪吒的故事,这个孩子的身子是用莲藕荷叶荷花做的,他会变三头六臂,脚踩风火轮,手持乾坤圈,太精彩了。
这个惊人的发现,促使我每天放学后一个人直接单溜到灯光球场,并悄悄地躲在人堆的一角,竖起耳朵就像是支起两根灵敏的天线,并把它开到最大的功率,生怕那从瞎女子的嘴里发出的震动的信号有一点点的接收遗漏。第二天我便成为同学追逐的对象,因我前一天给同学们讲的哪吒的故事又有新进展了。
这样的故事听了没有一星期,那一天放学有点迟了,我火急火燎地又匆匆跑去的时候,球场外的空地上只有风吹着青皮似的地面,没有了晒太阳的老人,也没有说书的瞎女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说好了似地一个也找不到了。昨天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明天分解吗?怎么就说话不算话,屁股当嘴巴了呢。
我心里正在愤愤地骂着呢,一个老爹走过来了,他说:匣子啊,你来哪,你亏来迟了,要不然就被一起带到公社去了,公社人说了这个瞎女的是在宣传封建大毒草,听书的给钱的人都是同伙,都被带到公社处理去了。我一听这话,又是紧紧地咬住了牙关,因为我的小心脏又嘣嘣嘣地跳了起来,两条小腿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我看着水泥地面上吹着的纸屑,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地打着转儿,心里空落落的,一下就想到了那瞎女子空洞的眼窝,还有她的嘴角附着的白白的沫团。
1976年的夏天,到处是搭建在空旷地带的防震棚
七六年防震抗震,家家都有防震棚,那一年的夏天,我终于找到了这本叫《封神演义》的书,躲在防震棚的床肚底下,狠狠地恶看了一遍。
之后,无产阶级是如何占领这个文化阵地的,我就不太清楚了,我小学毕业到别的地方上学去了,灯光球场也就淡出了我的视线。
后来,应当是八二年左右吧,灯光球场的屋顶做成了彩钢板封闭结构,这个露天的球场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球馆。尔后球馆又成了一个跳交谊舞的馆子,人们喜欢相对于大体育馆称,而叫它小馆。清浦区成立后,它就叫清浦体育馆。
(未完,敬请继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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