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劁猪佬丨张天堂

家乡的劁猪佬

文/张天堂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听见“滴滴呜呜”的声音,腔不是腔,调不是调,凭声音判断,这既不是喇叭也不是胡琴之类的玩意儿。出于好奇,我顺着声音走去,看见小路上走来一个老者,手里拿着一个像小喇叭的玩意儿,背上背着一个鼓鼓地帆布挎包。

老者不是我们村的,于是我主动给老人招呼:“大叔,你做什么生意”?

老者满脸的皱纹,露出一嘴黄黄的牙齿,嘴里还喷着酒气,大声说道:“劁猪儿滴。”

我虽然在农村长大,还没真正的看过“劁猪儿”。小时候胆小,杀猪杀鸡我都是藏着不敢看,长大后一直在外面工作,对这种乡村艺人的手艺活儿,早就感到陌生了。

“劁”就是指割掉猪仔的睾丸或卵巢,一种去势手术。好奇之下,我和老者攀谈起来。老者姓黄,马桥黄龙观人,年轻时学劁猪手艺至今,日子过得不错。我猜想,劁牲口,就是给牲口进行阉割的一件工作,估计是和阉人当太监道理的一样。这种神奇的古传妙法的缘由,也无从去查询。

我提出和老者一起去看他是怎么给小猪做绝育手术的。在我执意要求下,老者嘻嘻哈哈的答应了。他说前面不远宦家就有小猪要劁。我们边走边聊。从老者口中我才知道,原来劁猪行业中的道道还是很深的。

首先从师傅说起。劁猪儿这个行业,不是谁教你你就叫谁师傅。他们统一的师傅是华佗仙师。学艺的时候先背口诀,共分为两种劁法,幚劁口诀是:“阴手进、阳手出,哈哈儿(时时)不离三岔骨;大肠冷、小肠热,花肠硬如蛇”。小劁的口诀是:“一只手捉住胯,一只手摸到嗲(下面)。刀儿划,指拇儿掐,哈哈儿(时时)不离二嘛嘛(咪咪)。要问花肠在那核儿,尿泡那底下”。所谓幚劁,(从左面进行手术)算是一场大手术。小劁,(从右面进行手术)相对简单而已。

劁猪佬走村串户,靠得是吹号招揽生意。谁家有猪要劁,听着号声,自然会出来迎接。这吹号也有讲究,号词大意是:“张大妈、李大妈,我来给你劁个猪娃娃。不劁它不长,不劁长不大。经我劁了后,一长千八斤,不信你去称”。“张大嫂,李大嫂,劁个猪儿好不好?大的小的一起劁,公的母的一起劁,不劁它不长,一长千八斤,不信自己称。”

出门劁猪挣钱也有讲究。如果到别的村庄劁猪,那地方也有劁猪佬,看见你抢了他的生意,当然不答应,自然会对你进行盘问。一般会问:你跟谁学艺,师傅是谁?是初一出门还是十五出门?到这里来走的是阴坡还是阳坡?如果你回答不上,那方的劁猪佬就可以把外来劁猪佬的劁猪工具和挣的钱没收。

黄老这一番讲解,我听得云里雾里。黄老解释说:“我们劁猪的师傅是华佗仙师,初一出门是指跟师傅学的手艺,十五出门是自学成材。阴坡阳坡的意思是幚劁还是小劁(左面还是右面),回答时切记要声音洪亮,说话不快不慢,要有大师风范,不能让别人把你小看了。”

随即,老者给我讲了个发生在我们村的故事。我们村也有个劁猪的陈老头,叫陈某洪(),已去世多年了。陈老头年轻时是个光光儿(注:指好样的),什么画符念咒、请神捉鬼、保媒拉纤、狩猎劁猪,他无一不精。大集体那阵子,他是生产队队长。听说外地来的劁猪佬抢了他的生意,气愤之及,这还了得,这是何许人也?竟然到我的地盘上来抢生意。于是带着孙子找到黄姓老者,讨要说法。几个问题提完,黄老对答如流。陈老头气急之下,要和黄老一比高下,黄老是脚踏生地,眼望生人。几番较量下来,黄老终于败倒在陈老头手下。在众人的劝说下,两人最终和解,达成君子协议:“一起做艺,银钱平分”,才化解这场行业战争。

边走边聊,我们到了宦家。这家人看见黄老,亲热的叫到:“黄师傅,快,屋里坐!”随即装烟奉茶,十分客气。茶毕,黄老从腰里(一个皮子做的工具包)掏出家伙三(劁猪的工具)。他从包里抽出一把约五寸长的小刀(劁猪的刀呈宝剑头形,顶尖和两个边是锋利的刃口),又抽出一张穿着线的粗针,叫主人从锅底刮下一勺子锅烟灰,放好,准备工作做全。嘴里喊到:“把猪娃儿揪过来!”

宦家小伙忙着答应:“来喏,来喏。”只见他一手提着一只小猪,小猪在拼命的嘶叫。黄老用手接过小猪,分开双腿一看,是个公猪。他用两腿把小猪一夹,左手往小猪屁股后边一捏,就见到有两个小东西鼓起。接着,右手抄刀,相当娴熟地轻轻一划,便切开一个小口。跟着,左手一用力,两个小睾丸便掉了出来。他把连带着两个小睾丸的韧带轻轻切断,把已经落到手中的睾丸随手往装着清水的脸盆一丢。接着,他又拿起粗针在伤口处逢上几针,最后抓起一把锅烟灰,轻轻抹在小猪的伤口处。

接着,他又抓起另一头小猪,这是一头小母猪,已经长到“半糙子”了,需要主人帮忙,把猪按在地上。小猪嘶声力竭的大叫,黄老两脚各有用处,一只左脚用力,半跪在猪的肚子上,右脚用力支撑地面。他麻利地拿出劁猪刀,划开猪的肉皮,后面有个手指长的把,末端带个弯钩,用它来钩出猪肚里的“花花肠子”。黄老用嘴叼着刀,等猪没劲了,手拿刀子,麻利地将刀在猪肚子的卵巢处,轻轻划两下,划出一口子来,用指头伸进口子去掏。劁完缝好,抹上锅烟灰。当他一抬脚,小猪立即站直身子,弓着背,踉踉跄跄地夺命而逃——整个手术差不多只用了五分钟。他说,别看这这血糊糊的窟窿,不几天就愈合了,没有消毒,只能说它是猪狗畜牲了。民间有句歇后语叫:“母猪不下儿——改劁”,意思是手术做得不成功,把母猪劁成了阴不阴、阳不阳牲口,一不长肉,二不下崽儿……

猪劁完,洗净手,主人找出50元钱递给黄老。几番推让后,黄老收下钱,往裤兜装好。接下来,宦家大伯和黄老谝起古话。

宦家大伯笑着到来,说,大集体时在生产队劳动,说附近村里有一个劁猪佬,婚后多年媳妇未孕,就想要个孩子。遇到别人家的孩子格外喜欢,手里的活都不干了,就去逗。农村里,逗男孩有这样一句俗语,叫做“割雀雀”。谁家的男孩碰到那些劁猪佬,都少不了有这一出。劁猪佬老远就把小孩拦住,一只手做出捉小孩的动作,一只手则做出拿刀的样子,小孩吓得脸红,赶紧去提自己腰下的裤子,双手掩护自己的“雀雀”,奔命地逃脱。若逃不脱,则被那逗着玩的劁猪佬抱住,用双腿夹住,男孩用小手去抓劁猪佬的头发、胡子,用口咬他的膀子,想拼命地挣脱,喊爹叫娘。其实,劁猪佬并不是真的要去割小孩的“雀雀”。胆小的男孩,有时被劁猪佬吓唬得直哭,劁猪佬老是喜欢去逗一漂亮、乖巧的小男孩,每次逗完后,孩子总要犟出一身汗,头发都汗湿,内褂湿透了,就“塌汗”,总会引起咳嗽。于是,男孩的妈妈就有点意见了,人家是喜欢你的孩子,又不好去直说。

一次,小男孩被劁猪佬擒住,当然又要割“雀雀”了。孩子的妈妈笑着对劁猪佬说:“叔叔你用刀子的背割,不要用'口’呀!”。劁猪佬回答说:“我偏要用口。”“叔叔你一定要用口,早晨漱口没?”引得在场的邻居哈哈大笑。从此,被小男孩的妈妈调侃的劁猪佬,再也不割娃们的“雀雀”了。

黄老听完故事,原来宦家大伯的故事是调侃自己的,一时也想不起用什么故事回击,于是,打了个哈哈,说:“明太祖朱元璋封赠我们劁猪佬是'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时候不早了,我要赶着去下一家劁猪。”

在主人“劳慰”声中,黄老背着挎包,吹着腔不是腔调不是调的喇叭,上路了。

作 者 简 介

张天堂,保康县马桥林川人。湖北楚智文化传媒董事长。原创音乐人。爱好文学创作,有作品发表于《当代老年》《当代青年》《湖北日报》《楚天都市报》《襄阳日报》《襄阳晚报》《汉水》等报刊。原创歌曲《船工号子》在CCTV星光大道8周年庆典中由刘大成等明星激情演唱。作品《母亲的幸福》在2017年第三届“中华情”全国诗歌散文联赛中荣获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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