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牙》：见自己，见天下，见苍生

口碑两极分化了。

事实上，备受期待的《姜子牙》早在上映前就已承担了远超于自己“量级”的关注度，上映首日最多排片、最高票房以及无数讨论带来的高曝光度，又进一步放大了它的所有特质……这是件好事，一部耗费无数心神制作的国产动画电影，当得起这样的瞩目。

我是以一颗平常心去欣赏《姜子牙》的（观影前并没有主观性很强的高期望值），因此对影片相对会有一个更冷静的理解，针对许多观众不满意的剧情部分，我希望大家搞清楚一件事：《姜子牙》其实有个难得一见的好故事，只是没讲好，可这并不影响故事本身的深度和思想性。

我们可以为电影的叙事不佳感到遗憾，但别千万因此而忽视了它所具备的优良品质和积极意义。

【友情提示：下文会有剧透。】

作为技术先行的艺术表现形式，要谈动画就绕不过它的画面表现，从这点来说，《姜子牙》堪称惊艳。

开场的“封神大战”就来了个先声夺人，这几分钟2D动画叙事还在其次，说是炫技还差不多……气势逼人、用色大胆，看得出里面大量借鉴了中国传统古画（如敦煌壁画）的艺术风格，现场氛围和视觉张力都十分饱满。

至于后面正片里可圈可点的场面更多了，《姜子牙》的特效镜头达到了1300个，占全片的70%，有不少地方观众可以明显感觉到里面的用心度，例如北海酒馆里的打斗戏，动作分镜老练洒脱，九尾、玄鸟、天尊等角色，线条细节出众，出场时快有快的流畅，慢也有慢的“仙气”。

此外，影片的场景设计虽谈不上特别丰富，但很让人眼前一亮。

时而明亮时而阴晦的静虚宫，冰封万里生灵寒颤的北海，昏暗神秘光怪陆离的幽都山，光霞温婉又暗藏玄机的归墟等等，都为影片相应部分的叙事平添了三分气氛。

制作上的优点就不多说了，大家对这方面的成果也普遍比较认可，接下去着重说说设定和故事。

按导演程腾的话来说，《姜子牙》采用了“螺旋式迭代”的方法去开发剧本，这样做前后环节之间都是有一定嵌套的，逻辑和分镜都不会跑太偏。

就拿电影里一些不显眼但很重要的小技巧、小设计来说吧，如此处理很见成效。

比如在古战场和废墟中随处可见的骨铃，小九见到时觉得有些熟悉的陌生感，姜子牙解释这是生者对死者的追思和悼念，还有为死者引路的意义——这不仅为他们随后进幽都山与怨灵骸骨一战做了设定上的解释，更为之后小九回想起自己是苏妲己时家中的风铃声做了情绪铺垫，可谓环环相扣。

与之类似的还有怨灵，它们是死于非命的孤魂野鬼，找不到回家的路又无法被超度，只能在人间游荡，怨念越积越深——这在之后，引出了玄鸟告慰亡魂的安宁，也解释了归墟封印中无数狐族怨灵背后，天尊那不可告人的秘密。

然而，《姜子牙》纵使有着精巧的结构设计，直接观感却谈不上好……思来想去，只能归咎于影片在塑造角色和推进叙事时“太过克制”。

我们要明白，这部电影讲的是封神大战10年后，本该功成名就、位列仙班的姜子牙闹“认知失调”的故事，除了借一批名字和基础设定外，本质上和《封神榜》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许多人物关系和情感纠葛都要重新做起。

与此同时，《姜子牙》并非喜剧，而是一部处处透着严肃和谨慎的正剧，仅仅只有四不相卖萌等少数桥段才会令人觉得轻松（影片最大的笑点存在于彩蛋中），娱乐性很低，这就对影片的叙事能力和人物塑造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我们不难发现，电影中的角色们都显得很“单纯”，只着重描绘人物性格中最主要的一面，这固然能够突出人物的鲜明特征，例如姜子牙的古板和坚定、九尾的狡猾和愤恨、天尊的道貌岸然等，但同时也造成了脸谱化的结果（所以申公豹成了全片中最立体的角色）。

这就导致角色之间的联系普遍不强，很多戏的情绪都传递不到。很明显的一处要数姜子牙-四不相-小九之间的感情，互动、铺垫啥的一个都不少，但之后四不相牺牲时的感觉仍然有些生冷……

更要命的是，按照《姜子牙》的特性，留给它推进剧情的空间本来就不宽裕，影片却还要一板一眼分段切开来讲，让稀散的节奏感更加松垮。

可以说，从姜子牙越出北海结界去追小九，到姜子牙送小九进入归墟揭露真相，这一长段主体部分的叙述都是“垮塌”的，故事不够抓人，观看体验较差（或者说很不好，这点因人而异）。

要知道此时距离影片结束只剩半小时不到了，不管后面剧情再怎么峰回路转，已经丢掉的“失分”，无论如何都拉不回来了。

但是！《姜子牙》确确实实有一个成熟深刻的好剧本，并且最后也把故事中的道理讲到位了。把影片中的姜子牙进行一层一层的切割和解析，我们也就大概读懂了其中的韵味。

第一层的姜子牙，是抱着除魔卫道之心的义士，是冲锋陷阵勇冠三军的工具人；

第二层的姜子牙，是正邪观受到挑动的混乱者，是被踢出舒适区进行“反思”的中年社畜；

第三层的姜子牙，是放不下苍生也放不下一人的卫道士，是还愿相信一切的凡人（全片最佳台词“——神仙不会骗人的吧？——我不骗你！”就出于此）；

第四层的姜子牙，才是返璞归真的忠纯之人，也开始脱离凡俗、具备一丝神性，称得上是“太公归来”了。

影片中我最喜欢的一场戏，是须发皆白的姜子牙斩断九尾与小九的同命锁后，静虚宫迎他归位，姜子牙再登天梯，不接封赏、反生质疑，不畏十二金仙厉声恫吓，无惧天尊无声神罚，踏破宫楼阙宇、斩碎所谓“天界”与人间的另一根“同命锁”。

虽然最后“天外有天”的套娃设定有些鸡贼，但姜子牙胆敢毁掉一切时的做派可是真正的大逆不道……关于个人与苍生的对立和统一，关于人与神的降格和升格，关于宿命与轮回的哲思和探寻，《姜子牙》里面所蕴含的深邃思考，远不是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可以轻易概括的——原谅我现在一刷，还没法说出更多更深的东西。

我个人并不喜欢比较，但眼下这个道理通过比较最容易说清楚：去年的《哪吒之魔童降世》属于剧本一般（简单易懂甚至有些老套），可故事讲得好（节奏感奇佳、还有喜剧附加分），今年的《姜子牙》属于剧本很好（深刻复杂余韵十足），可故事讲得不行（观看体验欠佳）。

两部动画都是好电影，只是从观众们的反应来看，相比起“好故事”，大家显然更需要“能讲好故事的人”。

不知大伙儿发现了没有，动画已经成了国产电影中在剧本方面最可能“有突破”的类型片了……希望未来国产动画，不仅有好画面、好制作，也有好故事和会讲故事之人，观众总是欲求不满的，好东西，我们全都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