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振东:永远的缅怀与追忆 ——写在汤吉夫逝世一周年之际
明天就是著名小说家汤吉夫先生逝世一周年的日子。大致在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去云南大理参加学术会议,诗评家苗雨时先生突然打来电话,说汤吉夫先生走了。听后,我感动十分震惊,尽管不能及时赶回去,还是在旅途中写下了下面的一首诗以示哀悼:“云黯风凄雨婆娑,竹摇荷摆泣为何?文海痛逝擎云手,杏坛憾失一贤模。俊逸超拔才子气,健笔纵横妙语多。不为凡俗屈傲骨,风标高举啸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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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吉夫先生1937年生于山东青岛,1958年,毕业于上海第一师范学院(今上海师范大学)中文系,随后便分配至廊坊市的香河中学任教。1974年,始调入到原廊坊师范专科学校(现廊坊师范学院前身)工作。1988年月,又调入至天津师范大学中文系,任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一直至去年11月19日辞世。
大家知道汤吉夫先生,更多知道他是一位著名的小说作家与评论家,知道他在当代文学史上的地位与影响。这个文学奇才,自1960年还刚是一个县中老师时即开始公开发表文学作品,1980年文革动荡后不久,便在《上海文学》第八期上发表小说《老涩外传》,于当代文坛崭露头角,随后便一发而不可收,大作频出,创作出短篇小说《希望》《在古师傅的小店里》《老伦敦其人》、长篇小说《朝云暮雨》《大学纪事》《遥远的祖父》、小说集《汤吉夫短篇小说集》《汤吉夫中篇小说选》等,另还有杂文随笔集《津门乱弹》《湖边记忆》《书斋内外》等,曾多次荣获各种文学奖;生前还曾担任过河北省文联委员、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小说学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等职。尤其是,他担任中国小说学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的职务甚长,为中国当代小说的发展与研究作出过重要的贡献。
我和汤吉夫先生的交往并不多,加在一起,先后见面也不过五、六次。我对他的认识和了解,更多地来自周围人的夸奖与赞许;他对我来讲,更多是一个神话或传奇。现在仍有许多人,一提起廊坊师范学院,总要提起廊坊师范专科学校,提起这个学校又总要提起中文系,提起中文系又总要提起汤吉夫。1975年,汤吉夫先生来到廊坊师范专科学校的第一个工作地就是中文系,而且随后他也一直以之为主阵地。这个令他重新起飞的地方,给他带来了巨大的人生转折与无比广阔的发展空间;同时,他也给之与巨大的回报,创造了中文系乃至整个学校至今仍难以逾越的辉煌历史,从而使“汤吉夫”三个字成为中文系和廊坊师范学院一个很长发展阶段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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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秋,经群众推选,汤吉夫先生担任了中文系主任。两年之后(1983年),因为能力突出,业绩显著,他又由系主任直接升任校长。在这段历史时期,在汤吉夫先生的引领下,苗雨时,孙达佑、张东焱等一批青年才俊热心科研,奋发向上,分别在当代诗歌、散文、小说评论领域脱颖而出,在河北省形成当代文学研究的重镇。很长一段时期,那时每年的河北省文艺振兴奖的诗歌、散文、小说三个评审组的组长都是出自我们这个小的院校。
此时的专业建设与学科发展,视野开阔,力量强劲。1981年,创办了面向中学语文教研的刊物《语文教学之友》,特请启功先生题写刊名,定期向全国发行,在中学语文教育界影响广泛,被称为“语文教师的良师益友”。1984年9月,河北省第一届作家班在中文系成功举办,共招收正式学员41人,曾培养出何玉茹、张立勤、李婍、许久东等很多享名当代文坛的著名作家、诗人。此作家班在全国是首开先例,影响极为广泛,后来中文系还曾承办过河北省的第三届作家班。这个时候,凭借毗邻京津的地缘优势,中文系还广泛邀请著名的专家、学者、作家来校讲学,如刘再复、谢冕、杨匡汉、高行健、铁凝等三五十个,极大扩大了师生们的学术眼界,营造了良好的氛围。同时,系内教师们的科研热情高涨,先后出版专著和参编教材10多部,发表论文180余篇。一些老师所编写的教材曾被推广到全国许多高校,十分受欢迎,为学校和中文系在省内外闯出了品牌与知名度,在国内同类高校中处于发展的前列。
除去小说家、系主任、校长,汤吉夫先生还是一个非常受欢迎的好老师。曾有人撰文回忆说:“关于汤吉夫,人们的第一印象是他帅气的外貌。1米8的个子,身板笔直,国字脸,一副眼镜又给这个挺拔大汉平添了几分文雅。一开口,除了智慧就是幽默。风度翩翩+智慧幽默,使得汤吉夫成了很多人的偶像,拥有一大批‘粉丝’。汤吉夫的讲课水平备受人们称赞。他的逻辑思维和形象思维融合贯通,说话就像“大珠小珠落玉盘”,板书龙飞凤舞,带给人们无尽的精神享受。”还有人充满感情地追述:“校长的演说,精彩、新潮、绝伦;他那极具磁性的亲和话语,像春风拂面,暖你的心;他那睿智的思辨逻辑,像钳子一样抓住你的心;他那星空般的视野,放飞你的心……”
1989年6月,我来原廊坊师范专科学校工作的时候,汤先生已从这里调走有半年左右。远在读初中时,就曾在《燕野》等杂志零星读过先生的作品;临来之前又听到母校的老师们介绍这里的汤吉夫、苗雨时等老师是如何的了得。进到学校里后,又听到上至领导、老师,下至一个锅炉工、赶毛驴的车夫,没有不对昔日的汤校长竖大拇指的。有人夸他处事明晰果断,有人夸他体恤下情,能与基层打成一片。昔日的几个小青年,常回忆在篮球场上绕着“大汤”转来转去而够不到球的尴尬情景;今日的一些年老者,至今还常磨叨磨叨地说:“如果他不走,我们早就升成大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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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正与汤老师的第一次相见,应该是在1990年的秋天。系内有位教古代汉语的陈涛老师调往天津师大,我们几个年轻人随着一同去搬东西,同去的还有学校里的很多人。那时汤老师五十多岁,确实如人们所说,风度翩翩而博雅风趣,与大家说说笑笑,极为亲热自然,好像一直没有分开过的老朋友。第二次相见,应该是在1992年的初冬。那次是汤先生应邀前来做学术讲座,我当时虽然正忙于备考古代文学的硕士研究生,还是去现场听了。他在台上对文坛上的种种弊端进行剖析与嘲谑,十分痛快淋漓。
与汤老师的第三次相见,已是2007年的12月中旬。此时,我已担任原中文系和文学院的领导职务多年,一直以接续以前中文系的优良传统为己任,为文学院的重新振兴而不懈努力着。然而,对前中文系传统与精神的重要开创者、我院发展历史最兴盛时期的代表人物——汤吉夫先生,我却没有真正近距离接触过,此不能不说是件憾事。于是,便专门寻人联系上汤老师,邀请他来校做一场学术讲座。为表示后来者对前辈的尊敬,我专门派人买来一大束鲜花让学生在讲座前献给他。此场讲座的题目是《小说是什么》,汤老师很高兴,也很激动,这时已患过一次脑血栓的他,语速虽比以前有所迟缓,但依然谈笑风生,话语幽默犀利,很受师生们欢迎。因汤老师有言在先,此行不给学校任何搅扰,所以没有通知任何一个校领导,除去我院师生,只有闻讯赶来的第一届作家班学生张立勤、李婍等参加。
2014年,我曾与汤老师有两次见面。这年为了响应学校广泛联系校友,深挖校友资源的号召,并进一步继承和弘扬前中文系的优良传统,促进文学院的发展,决定在十月份举行庆祝“文学院五十年发展”活动。说五十年,是从中文系建立的1964年算起,要搞这样的活动,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感觉那些曾经创造过辉煌的老一代教师们正年事已高,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将他们身上闪光地东西尽可能多地记录并传承下去。为充分做好这样的工作,在原中文系教师苗雨时、老毕业生孙亚萍、魏丽茹老师的陪同下,我们一起去天津看望汤老师并对他发出邀请。这次见到的汤老师,比七年前老了许多,他的脸上缺少了昔日的红润和光泽,眼神也远不如以前那么明亮灵动,腰也不能再象以前一样挺直,走路也有些蹒跚缓慢。可是,当他一坐下来,便很快恢复到以前的模样,自信的笑容马上绽放在他的脸上,而且双睛也不时闪出旧日的光芒,从一双眼睛片内射出来。这时,他的话匣子又会流畅地打开,谈旧日的校园轶事,谈今日的文坛奇闻,谈老人的养生保健,谈很多学生的发展变迁,除去语速略有缓慢,曾有的风趣幽默并未见减。经过两个小时的长谈后,汤老师还带着我们一起看望了她长期卧病在床的爱人徐老师。走到那个疗养院,要穿过一条很宽的公路,每天汤老师正是要拖着这个不大方便的身子,从家里走到那边去,来为老伴送饭,陪她聊天。在徐老师的病榻前,汤老师向妻子指着说这是谁谁,从妻子那微微转动的眼神中,汤老师又向大家解释着徐老师的心内话。中午,汤老师还带我们到他提前订好的饭店去吃饭,本来我们已做好去结账的准备,但汤老师却坚决阻止。为了不伤老人的心,我们只有看着他缓缓地走向前台去买单。回来的时候,我们还带回了一大摞汤老师以前编著的书籍。
10月中旬,庆祝“文学院五十年发展”活动按计划举行。提前一天,我们把汤老师从天津接至廊坊。那天中午,汤老师接受了早年在香河一中老同事们的邀请,到在军分区东边的春城饭店与他们聚餐。为了能做些照顾,我一直在他身边陪着,当时满桌都是白发苍苍的七八十岁的老者,我第一次在这样独特的环境中,好奇地听他们讲过去的共同经历,讲那个时代的苦与乐,我真为他们这种长达四五十年的纯真情谊所感动。吃过饭,汤老师还要去看以前在廊坊师专的老同事。在大家的搀扶下,他费力地来到家属院四楼老教师周治权家,可敲半天门也没人应,打电话也联系不上。我们走下楼刚要离开,恰好为周老师过生日的一家人正回来。大家又重新返回去,汤老师与他们一家人又开始了一大段亲热的长谈。从这里出来,汤老师才回酒店去休息。
第二天上午九点,庆祝大会开始。汤老师在学生们的搀扶与簇拥下步入进来。顿时,整个会场沸腾起来。汤老师没有直接走向主席台,而是先走向第一排,与那些昔日的老教师们激动地握手、拥抱、畅谈;以前不同界别的老毕业生也纷纷挤上前来,向汤老师问好;汤老师也热情地与他们打招呼,甚至不时喊出某些人的名字。大会开始后,汤老师即兴发言,他首先从教授的过多、过滥谈到做学问应该注意的问题,然后谈到昔日廊坊师专的发展、谈到与老同事们的交情,谈到对未来文学院发展的希望,仍然是思路敏捷,谈笑自若,令各位老毕业生和同事们感觉到昔日的老校长真的又回来了,令每位从未见过汤老师的新人们也真切认识到传说中的“老校长”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风采。
与汤老师的第六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发生在2016年的秋天。那次,汤老师是专程来参加我院戏剧影视文学专业梁彦玲老师的一次公开课。当时,我已从文学院院长的岗位上退了下来,汤老师专门从微信上发来消息,邀请我参加。对那次课堂上梁老师灵活多样、以学生为主体的教学方式,汤老师大加赞赏。梁老师是汤老师早年的学生,他之所以不顾自己的年老病弱而非常吃力地前来并进行指导,体现了他对其学生始终如一的关爱和对曾经工作过的单位无比深切的感情。
民国时期的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曾说:“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汤吉夫先生也许在很多人眼中算不得大师,但他多方面的才华与能力,以及对廊坊师范学院发展所做出的贡献却是极为卓著的,堪与大师相比。一座大学,不管有多少大楼,仍不过是个空壳,她的内中实力、水平、特色,以及在人们心中的印象、在社会中的口碑,是需要一代代人连续不断地进行开创和塑造的。汤吉夫先生及其一代人的努力和贡献,是这座学校发展史上永远的丰碑,将会永远被人们缅怀与铭记!
2018年1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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