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美文] 赵复成:发小儿

陈洪是我同窗好友,从小学一年级直至高中毕业始终在一个班读书从未分开过,是13年来所有同学中的唯一,绝对可称得上是我的资深“发小儿”。

陈洪家与我家比邻而居,仅一墙之隔。他父母也都是教师,也许正因如此,注定了我们六十年的交情。

陈洪天资聪慧,从小喜欢读书,知识面广,记忆力强,一直是学习尖子。1977年恢复高考后,他以优异成绩直接考取了南开大学的硕士研究生,而且是击败了若干“文革”前毕业的大学生并以复试第一名的成绩夺冠。此后几十年,陈洪献身高等教育事业“功成名就”。做学问,他硕果累累著作等身,是全国知名的专家学者、国学大师;搞教学,他呕心沥血桃李天下,培养了很多博士硕士,是名副其实的教育家;当领导,由系主任而院长而副校长而党委副书记而常务副校长,成为南开大学的主要掌门人之一。

上小学时,班上分成若干三五个学生一拨的学习小组,每天放学后集中在某一学生家复习功课写作业。我所在的学习小组设在陈洪家,因此每天都要造访,就像是回自己的家,可谓“踢破门槛”。他的奶奶是一位慈祥厚道的老太太,对我们特别好,每当我们写作业累了的时候,就会看见奶奶拿来水果或零食,招呼我们“该歇歇啦”。上小学时陈洪的父亲因病去世,虽印象不很深刻,但他那挺拔的身材和精气神仍记忆犹新。他的母亲豁达、理智、坚强,和蔼可亲,教子有方,在她的悉心培养下,几个孩子都很有出息。

1968年10月初,我们即将结束中学生活,洪林和志新是家中的独生子,按政策可以留城等待分配工作,我“上山下乡”去黑龙江,陈洪回山东栖霞老家“插队落户”。好朋友就要分别,总觉得应当聚一下,于是便与洪林、志新相约为陈洪饯行。

我们找到了教军体课的张老师,他刚从部队转业,年轻好说话,与学生们关系挺好。听说我们要借他的宿舍聚聚,慨然应允。瑞廷礼堂的三楼有为数不多的几间教师宿舍,平常少有人来往,安静也清静,我们正是看中了这儿的私密性。

这天,我们如约而至,从各自的书包里向外掏着汽水和水果,邀请老师一起参加,他说有事要出门儿便离开了。门刚关上,就像听到一声命令,我们迅速撤掉汽水与水果,拿出白酒和下酒菜——这才是“主要内容”呢。不料此时老师折返回来,他挺纳闷儿,怎么转眼间茶会就变成了酒席?我们也害怕,因为那时是不许学生喝酒的。还是老师打破了短暂的尴尬,他解释说回来取点儿东西,看着满桌与刚才完全不一样的吃喝,他露出了善意的微笑,“你们就要走上社会了,喝点儿酒没关系,可别喝醉啊。”我们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平生第一次与酒的亲密接触。

小口轻酌,大杯痛饮,面潮微醉,尽兴放肆,真情流露,毫不掩饰。

酒过三巡,话也见密,回顾友情,感慨命运,预测形势,相互叮嘱。陈洪对我说,到东北后一定要混出个好人缘,那是熊出没的地方,一旦与那厮狭路相逢发生危险也好有人施以援手救你性命。还搬出了传说——在深山老林,如果有只手从你身后拍肩膀,千万不可回头,那兴许是熊掌,大狗熊会咬断你的脖子,说这话时分明是一脸的认真与严肃。这位如今有着国学大师头衔的学问家当年竟也说出这般幼稚的话,可见那时的青年人是多么纯真与可爱。

几天后,我们在海河码头把陈洪送上去山东的轮船,望着大船远去,那有关大狗熊的叮嘱还响在耳边。

其实,四十多年前陈洪告诉了我这样的一个道理:良好的人际关系是维系安全生存空间的密钥,有好人缘才有好机缘,只不过当年他使用了夸张的手法。

陈洪下乡后自学中医,不久当上了赤脚医生,一剂剂草药,一根根银针,不知为多少乡亲解除了病痛,又有多少宝贵生命被他从生死线上拽了回来。后来他又在公社(现今的乡)学校当教师,一年年寒暑,一茬茬学生,不知培养了多少农家子弟,又有多少后生在他的教育下成长成才。陈洪以自己的真诚善良朴实勤奋赢得了村民们的热爱和拥戴,同时也受到领导的重视。

也正因如此,在1977年恢复高等学校招生考试时,他报考大学的要求才没被批准——公社领导舍不得这位才子。1978年恢复研究生招生时,他再次提出报考申请,这次恩准了,领导们预测,陈洪以高中二年级的文化水平直接报考研究生未必能行。录取通知书下来后领导傻眼了,陈洪以优异成绩考取了南开大学中文系古典文学专业的研究生!他们哪里知道,早在1964年高中一年级时,陈洪就是我们这个教改实验班的“头号种子选手”,如果没有“文革”捣乱,1966年笃定能上大学,如此算来,这个研究生入学通知还晚到了8年呢!

若干年后,同学聚会时,我发现必须重新认识这位发小儿——如今南开大学的教授、博导。篮球场上的陈洪,带球稳健,过人灵活,投篮准确,嘿,上学时球场上基本见不到他身影,如今技艺竟娴熟到这等地步!游泳池中,鱼跃入水,劈波斩浪,咦,上学时没怎么见过他在水里玩儿啊!细想,也没有什么新奇的,陈洪身高一米八,体态匀称,先天条件好,加之学校优越的环境,练不出来才怪呢。可见当年大家对陈洪“运动基因缺乏”的印象原是一假象,彼时他的才能被班上的几位体育尖子给遮掩了。

还有一次唱卡拉OK,陈洪在大家的要求下高歌一曲。这一唱可不得了,把我给镇住了。他什么时候又研究起了声乐?想想也是,他夫人曾是天津耀华中学的高材生,是手风琴演奏家、北方曲艺职业学院领导,陈洪身边有这样的高人指点,熏也熏成才啦。可见当年同学传言陈洪“五音不全”乃系误传。

我想,读中学时陈洪另一侧面才华未见显山露水,可能是因为不顾——术业有专攻,他的精力主要用在了学习上;也许是不屑——吹拉弹唱是娱乐玩耍,他不愿误入“玩物丧志”之歧途。

于是,我顿悟——任何人都是可以改变的,缘于主观意愿驱动抑或是环境影响逼迫。任何人永远都是“陌生”的,需要不断地重新认识,不论是毫无了解的初次相识还是无比熟悉的童年发小儿。

陈洪为人忠厚古道热肠,几十年来帮了我多少忙数不过来。而更重要的是,他给予我的影响润物无声潜移默化渗透内心直抵灵魂。有这样的发小儿,我很幸运。

甲午年春日,同窗小聚。陈洪赠我《雪泥鸿爪闲辑》。是年初秋,书录其中诗作六组,并于其后凑趣小诗一首,精裱7米长卷,以为回赠——

相识七龄小童,同窗十三载整。花甲弹指一挥,青春无从觅踪。旧时为邻为伴,如今神交心通。半世相知相念,一生友情珍重。

作者简介:赵复成,1967届高二6班.1968年10月15日下乡黑龙江六团。“恢复”高考后,于1977年底入读哈尔滨师范大学。1982年1月毕业分配到团中央工作。后调至中国青年旅行社工作,至2008年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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