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眼‖蓝蓝,雪女,高梁,李元胜,商略,臧海英,沉河,谈骁,白庆国,胡桑
我知道这没用。大海无边无际,
也没有底。
但生命用于无用之用
原是世界的道理。
况且编故事的人是个道德家,
赠予我不谙人事的少女身份。
但凡有点儿常识的人都会明白:
一个人死了,而我活着。
否则不能解释这填海的荒谬。
所以我必须脱下人的形体,
就像一个死人脱下她的活。
现在你们都知道了,我是一只鸟
然后会是一块石头
在荒谬和自由中继续活下去。
细雨涤亮了窗外蒙尘的树叶。
树叶仿佛新生,又携带着
往日的苍青之色。
鸟鸣声有多么清脆,
无喉者就有多么寂静。
鸟儿抓住的那一段树枝,
因被实证而
轻颤不已。
万物萌动,不假思索。
体内不再发芽的人,
被他们的亲人抬到了山上。
满山的大雾呵,虚无缥缈的大雾,
却也能沉降到世间遮人眼目。
亲爱的,我转述这些身边景物,
没有哪一样不是悲凉丛生。
母亲六十多岁,自教堂带回了圣经
在夜校学到的
忘得只剩 自己的名字
一个字问上一遍又一遍
一次又一次消磨着我们的耐心
她买来字典,从拼音开始学
谁也没当回事,多么艰难啊
怎么可能完成....
每次回家,她不是查字典,就是捧着《圣经》
和歌本 低声地念,近似嘀咕,一个字也听不清
国庆节,在小睡中醒来
母亲正捧着歌本唱歌,沧桑的声音中
带着慈祥和安宁
我想端正起来,收起瘫软的骨头
在身体里安放一座教堂
我知道苦难中没有信仰的滋味
在怀疑、挣扎和摧毁中
左冲右突,像个孤儿
车停了,一群樵夫从假苹婆树下走过
砍伐自己多年,他们已略有倦意
现在景致正好,天下无须照顾
观音放下全身的铜,低头看自己的手印
思衬百年的书生,三三两两回到地上
我们心里是否仍有空地,放得下一个茶桌
万事沸腾,终究半凉
这无边空濛,正好收进一盏茶里
通常是我们安慰着小县城
它太小了,还不懂得如何安慰自己
安慰它以落日后的晚餐
和日出时的地平线
安慰枯叶以秋风的大街
安慰日新月异的你以我们的旧
从波光短暂的桐下湖
到逃逸的兰芎山
从南临江津,北背巨海
到夫子所谓的沧海浩浩万里之渊
所有的昨日只是一个昨日
所有的我们来自同一个故人
所谓人间,只是江上飞去来的白鹭
惊心的一瞥
我用另一个名字
把写作中的我,和生活中的我分开
我多么想,摆脱自己
狼狈不堪的命运
这段时间,我的文字里
果然都是清风明月
虚构出来的幸福,比现实还要令人感动
我也真就以为,自己多出了一条命
从此过上了另一种生活
而被我弃于现实的那个人
常常闯进来,让我不得安宁
她塞给我一地鸡毛
让我承认,那才是我
让我承认,偷生于另一个人的生活
是多么虚妄
逃避、怯懦、自欺欺人
——我也为此羞愧过
但我真的不想,在困境里一而再
再而三地挣扎下去
上岸的人已走得
无影无踪
没上岸的人再也没有
在水边我寻找
自己的宗教
有人说上善如水
有人说逝者如斯
有人看它清
有人看它浊
弄不明白的人
投了江或湖
想弄明白的人
到山上建起庙
他们离我都不太远
高山上传来了
流水的声音
十年前,爷爷准备好了棺材
十年来,爷爷缝了寿衣,照了老人像
去年冬天,他选了一片松林
做他百年归山之地
松树茂盛,松针柔软
是理想的歇息地
需要他做的已经不多了
他的一生已经交代清楚
现在他养着一只羊,放羊去松林边
偶尔砍柴烧炭,柴是松林的栗树和枞树
小羊长大了,松林里
只剩下松树,爷爷还活着
村里有红白喜事,他去坐席
遇到的都是熟悉的人
他邀请他们参加他的葬礼
请允许我冷
请允许我战栗
请允许我紧咬牙关
发出切齿的声音
请允许我饥饿
请允许我鞋儿破 帽儿破 衣衫破
只有这样
我才能体会到
更多的冷
更大的战栗
更多的乞求的目光
他们是老人或孩子
无人照看
他们在迷茫中挣扎
在泥泞中步行
在没有方向的道路上徘徊
他们是一群农民
有时用绝望对抗着绝望
请允许我
在他们战栗之前战栗
村庄如此荒凉,人们外出上班,
唯有老人留在屋檐下,竹椅是唯一的
侣伴。祖母在黑漆漆的屋内念经,宁静
一如东升浜的湖面。她一字不识,吝啬于
每一粒米,不知激情为何物,也不懂得
炫耀,生活的纹理在身上悉数展开,
并收拢成清晰的皱纹和银发。每天,
借助拐杖,她丈量着光阴的密度,
日子沉默,像运河边的桑树。她从不
远行,也常常告诫我不要远行,言语委婉。
与河埠头朽坏的榖树一样,她没有故乡。
唐山记
“燕赵七子”诗丛之一的《唐山记》,是东篱第三部诗集,由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这是一部人文地理意义上的山海经(唐山北依燕山,南临渤海),也是一部植根于大地震废墟上的精神史,更是一部充满童年经验和成长经验的油葫芦泊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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