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太医院“院长”薛立斋的故事(上)

原创 罗大伦 大伦书院 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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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立斋简介 来自大伦书院 00:00 06:24

罗博士要开始给大家讲解下一位医家治病的故事了,这次带大家认识的这位医家是明代的薛立斋

今天罗博士在语音里对这位医家先进行了一段简单介绍,大家可以收听一下。罗博士之前写过的薛立斋的生平故事也附在了下面,供大家阅读。今天先发布一部分,明天继续哦~

薛立斋,中医史上治病最多的人

月光洒在庭院里。

桂花树下,摆放着两张竹椅。

朋友对我说:武林中的顶尖高手,出手的时候,使用的招式看似平常。

我笑了:是啊,但是在这最平常的招式当中,却通常蕴涵无数的变化,所以,你很难抵挡。

朋友问:那么,中医里面的高手也是这样吗?

我点点头:是的,中医里面的最高手,并不追求什么奇险之药,通常是在最平常的方剂中,稍微加以变化,但是威力无穷。

朋友眼睛亮了,很神往: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呢?

明朝,北京。

辉煌壮丽的紫禁城。当阁老梁厚斋走出大殿的时候,眉头紧锁。

这倒不是在朝上遇到了什么问题。

而是,他自己的身体实在不适。

一段时间以来,他感觉自己气短有痰,小便赤涩,足跟作痛。

怎么办?这么下去,自己迟早会吃不消的。

于是,所有的人都推荐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太医院的御医薛立斋。

薛立斋来了以后,大家都期待看这位高手的出方,但是,薛立斋却只开了两个方子,一个是四物汤,一个是六味地黄丸。

大家都很疑惑,这两个方子,是中医里面最普通的方子了,实在没有什么出奇的。

但是,出奇的是薛立斋交代的服药方法:用四物汤的药汁,送服六味地黄丸。

结果,服药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梁阁老的身体就完全康复了。

众朝臣对此赞叹不已。

最普通的方子,在薛立斋的手中,被运用得出神入化。

朋友笑了:这位薛立斋果然是高手。

我望了一眼落在杯中的桂花,说:能做到太医院院长的人,必定是高手。但是,能在人生中做到收放自如的,则更是高手中的高手。

朋友很惊异:此话怎讲?

我说:别着急,还是让我从头道来吧……

(一)

引子

明朝正德三年(公元1508年),阴云笼罩在大明王朝的上空。此时的朝廷,刘瑾等太监集团正在专权,大臣们都敢怒不敢言,经常被欺负得晚上回家偷着叹气,有的官员甚至会因为没有给太监们上贡的银子而畏惧自杀。

就在这年的一天,在去居庸关的路上,远远地走来了一队人马。此时正值盛夏,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树上的知了在不知疲倦地鸣叫着。这队人马中,有几个武官和几个年轻的文官。他们是干什么的呢?为什么如此步履匆匆呢?

这几个文官中,就有年仅21岁的薛立斋。当时,他是明朝皇宫太医院里的医士。因为驻扎在居庸关的军队中出现了瘟疫,朝廷指派太医院医官前往诊视疫情。刚刚选为医士的薛立斋就被指派前往。

一队人马匆匆前行,突然,前面的马匹放慢了速度。薛立斋凝神望去,只见前面的路上,出现了状况。原来,是一辆马车翻车了,路旁躺着几个受伤的人(覆车被伤者七人),呻吟之声不绝于耳(仆地呻吟),旁边几个围观的百姓不知所措。

一队人马都停了下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怎么办?

一边是朝廷的指令,必须及时赶到,一边是受伤的百姓,如何取舍?

就在随行的军士犹豫的时候,薛立斋已经下马,一面跑到受伤者的面前,一面对伤员们喊着:“大家不要惊慌,我是太医院的医官,会马上对大家进行救治的!”

伤员们听到了,都挣扎着喊:“医生,快来救救我们吧!”

薛立斋继续安慰大家,同时对伤者的伤情略做检查,然后马上让随行的军士,到邻近的村落找来些小孩子。啊?围观的人有些奇怪,这是干什么?不是要救人吗?找小孩子干什么?

倒是随行的军士心领神会,立刻开始行动。

还好,边上就是一个村落,众军士很快找来了几个孩子。

薛立斋看着几个孩子,心里有底了,他告诉孩子们:“来,大家往这个盆里撒尿,看谁尿得多!”

旁边围观的人都傻了:皇上派来的这是个什么医官啊?人家那边躺着呢,他却让小孩子在这儿撒尿比赛玩?

再看薛立斋,他把孩子们的尿都收集了起来,然后分到各个碗里面,端到伤者面前,让军士们帮忙:“来,各位帮帮忙,趁热把这个往伤者的嘴里灌!”(这是喝童便的诀窍,要趁热喝。)

于是军士们齐动手,给每位伤者灌了一碗尿,尤其是其中一位不省人事的,还特别多灌了些。

没多久,那个受重伤的人就醒过来了,受轻伤的人也感觉好多了。

后来,这些伤者还特意让人给驻守军队送去了消息,他们很快就都痊愈了(皆得无事)。

看来这个童便还真是一味良药啊,那么,身居太医院的薛立斋是怎么会用这一招儿的呢?原来,在那个时候,太医院的医官经常被派到各地去执行医疗任务,比如去军队里处理瘟疫等,薛立斋是个有心的年轻人,他走到哪里学到哪里。他在军队中的时候,就曾经特意问过部队里的军官,说你们操练军队,经常会碰到坠马受伤的,怎么办呢(尝询诸营操军,常有坠马伤者,何以愈之)?军官就告诉他说:“我们的办法就是立刻喝童便,只要喝了童便,很快就会好的!”(俱对曰:“唯服热童便即愈。”)

于是,薛立斋就在实践中学会了一招,这个招法在他后来的行医过程中屡次被使用。可见,薛立斋之所以后来能成为一代名医,就是因为他不懈地积累行医的经验。这样的故事,只是薛立斋众多救人故事中小小的一件。他的一生,为我们留下了三千多则医案,是中医史上留下医案最多的人。那么,他到底有着怎样的经历呢?在政局混乱的时代,他都做了什么事情呢?让我们来慢慢聊吧。

太医院的考试高手

其实薛立斋的名字叫薛己,字新甫,号立斋,因为中医医籍中多称他薛立斋,我们也就这么跟着叫了。薛立斋的老家是今天的苏州,那可真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历史上出过好多位著名的医生,当然,其中也包括薛立斋的爸爸,薛铠。

薛铠,字良武,在当时是一个特有名的医生,尤其擅长儿科和外科。他的儿科学的是哪位高人的路子呢?就是我们以前讲过的钱乙,他把钱乙的学术思想研究得非常好,结果也成了此中高手。后来薛铠因为比较出名,就被皇宫给盯上了,选到了太医院里。结果薛铠同志还真不负众望,干得特别好,最后竟然被提拔当上了太医院的院使,就是太医院的院长。

但是,好景不长,在薛立斋22岁这年,也就是他出差去居庸关的这年,薛铠同志就去世了,薛立斋替补为太医院的医士。

这明朝的太医院有个规矩很有趣,就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你再有能耐,你也当不了太医,为什么呢?因为古代有“医不三世,不服其药”的说法,就是说如果这个医生的出身不是中医世家,那么他的医术很可能不靠谱,最好不要服用他的药。当然,现在看来这是个馊主意,但是当年皇上对此很认可,觉得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当然,后来也有人认为这样不妥当,很多自个儿学出来的也是好医生啊。在嘉靖后期这个规定被废除了。于是就规定太医院里的医生,如果是从社会上选拔,也要家里上几代都是医生的,才算是有资格。像薛立斋这种老子是太医院院长的,那当然是苗红根正了,他入选太医院也就名正言顺了。

但是,薛立斋被选进太医院,那是绝对有实力的,因为在以后的考试中,薛立斋屡次展现了他的才华。

薛立斋在不满22岁时就当上了太医院的医士,这在外人看来是件很幸运的事情,可是,您以为太医院这么好混吗?原来,这太医院设立了好多考试制度,让医士们三天两头地考试,想混日子,还真没那么容易!

这里有必要把明朝的太医院给各位介绍一下,免得大家看了发晕。

我们一般把在太医院里工作的医生都叫做御医,实际上这里面等级多着呢,官最大的叫院使,就是院长,一般一人;下面的副院长叫院判,一般二人;再下面的叫御医,在永乐年间设四人(后增至十八人);再往下叫吏目,设一人(后来增至十人);再往下设医官、医生、医士若干。可见,当时的医士是太医院里级别最低的医生了,也就相当于现在医院里的实习生。

太医院的考试基本上是每个季度一次,然后是三年一大考,其中成绩优异的,就往上提拔。

正德四年,也就是薛立斋当上医士两年后,大考开始了。各位完全可以想见当时的考试情景,考试由一个堂上官和两个医官主持,考题就从《黄帝内经》《难经》《伤寒论》等经典中出,对医生们进行笔试。

在宽阔的大殿里,医生们正襟危坐,展开卷纸,开始提笔疾书,考官们不停地来回巡视(这种情景写电视剧的人一定会大书特书,但当时的真实情况却一定是严肃极了)。

那么,薛立斋在考试中会有怎样的表现呢?

您甭担心,薛立斋学得好着呢,这次考试,他考出了一个极好的成绩,结果,第二年他就被提拔为吏目。

吏目是仅次于御医的级别,此时,薛立斋距离御医这个目标只有一步之遥了。

多说一句,薛立斋能有这样的成就,都是他的父亲薛铠同志培养得好啊。您别看这两父子在一起的时间不太长,但是薛铠的确影响了薛立斋一生。

薛立斋在后来写的书《外科发挥》中,记载了几个用父亲所教的方法治好病的医案。其中一个医案是这样的,宫里的骊贵人患了疽,而且还发渴,一天之内喝很多水,于是薛立斋就献上了八味丸这个方子(就是桂附地黄丸,古代的金匮肾气丸)。旁边的那些太医们一看,哈哈大笑,说:“薛老弟,这个方子如果能够止渴,那我们从此以后就不再干医生这行了(此药若能止渴,我辈不复业医矣)!”

那这帮医生用什么治疗呢?用木瓜、乌梅、人参、茯苓等生津的药物,结果很糟糕,骊贵人越喝这些药越渴,一点效果都没有(茫然无功),没办法只好服用薛立斋开的八味丸。结果,只服用了三天,渴就止住了。骊贵人从此特别信任薛立斋,按照这个方子又服用了很久,结果病再也没有犯过,身体还越来越好,饮食也增加了,而且越来越年轻漂亮。

现在金匮肾气丸仍然是中医治疗糖尿病的一个好方子。

薛立斋在记录这个医案时说:“我小的时候(自为儿时),听我父亲说有个士大夫患了消渴病,请来的医生都用生津止渴的药物给他治病,他服了几年都没有效果,倒是有位名医用了张仲景的八味丸,不到半年他的病就治好了。”

可见,薛立斋同学很小的时候,就在他父亲的身边耳濡目染学到了许多东西,连父亲随便说的话他都给记住了,证明薛立斋的确是一个学医的好苗子啊!

锦衣卫也生病

在太医院当医生,绝对不是只给皇上和后宫妃嫔看病。当时的太医院还是一个行政部门,归礼部管,要负责管理全国的医政、惠民药局等很多事务。在看病方面,皇上会指派御医给身边的人看病,所以御医们看病的范围是很广泛的。

这不,就连在人们印象中凶狠无比的锦衣卫病了,也要找御医来看看。

就在薛立斋被提拔为吏目的这一年夏天,锦衣卫掌堂刘廷器老兄病了,什么病呢?是肚子上患了疮痈,破溃之后,流出了清稀的脓水,他还感觉发热,口渴,肚子胀得厉害,然后总是想呕吐,不想吃东西。于是找来了众位御医,大家一看,都觉得这是热证,一定是热毒在向里面攻呢,需要赶快使用清热解毒的药物,于是开了黄芩、黄连、大黄等药。

这种情况,搁谁可能都会这么想,肚子上有个大疮,那还不是有炎症?岂不是马上需要清热解毒?

这理似乎是对的,可这药的效果却非常不好,药服下去以后,这位锦衣卫的领导病得更厉害了,他感觉很不爽。

这时,薛立斋开始说话了,其实本来有御医在场,还轮不到一个吏目说话,但是我估计薛立斋同志实在忍不住了,他说:“大家不要以为夏天就只有热证,我觉得应该舍时从证,他现在脓水是清稀的,这是寒象,说明正气已经不足了,而且肚子胀,这也是脾胃虚寒,呕逆也是这个原因啊,应该使用温补的药物。”

于是,薛立斋给他开了人参、黄芪、干姜、附子等温补阳气的药物。这里面我要说明一下,这个方子里的人参是补正气的,而黄芪一定是生黄芪,它有托里生肌的作用,凡是患了疮痈,正气不足,无力生长肌肉将毒邪排出的,使用生黄芪那是最有效的了。方子里的干姜和附子都是暖下焦的,这两味药是张仲景温阳的四逆汤的主要成分,配合着使用效果最大。

这个方子服下去以后,“一剂而呕止食进”,也就是说,只服用了一服药,呕逆就停止了,就开始想吃东西了。刘廷器很开心,于是就让薛立斋继续治疗,薛立斋接着开了些托里生肌的药物,结果这个疮就慢慢地长好了(再用托里等剂而疮愈)。

好家伙,一个小小的吏目,医术居然如此之好!从此,薛立斋的名字就在锦衣卫里面传开了。

后来,薛立斋还看了好多锦衣卫的病症。

各位需要理解,虽然锦衣卫给人的印象一贯是很强悍的,但是锦衣卫也是人啊,他们也会生病啊,为了保持连贯,我就提前选几个薛立斋后来治疗锦衣卫的医案,让大家一睹为快。有个锦衣卫叫杨永兴,这位估计平时的伙食一定不错,吃得肥肥胖胖的(形体丰厚)。但是长得胖并不代表身体壮实,您看这位,走起路来气喘吁吁的,自己感觉筋骨都是软的,还疼痛(也不知道执行跟踪任务时都是怎么完成的),而且痰特别多,还特容易渴,喜欢喝冷水。总之是感觉自己很不对劲,想调理一下,于是就找到了御医们。

御医们一看,您这么胖,别不是要中风了吧?于是他们就开出了一些疏风的方子,什么愈风汤、天麻丸的,结果这位杨永兴老兄吃了以后,痰更多了,而且还感觉发热(痰热益甚)。这帮御医一想,这既然有痰热,那就来点儿牛黄清心丸吧。好嘛,这吃药跟吃水果差不多了,换着吃。

结果呢?甭问啦,一定是没见效,更惨的是这位杨永兴老兄又添了毛病了,肢体开始麻痹了(更加肢体麻痹)。

这下大家可就慌了,本来人家没这么多的毛病,居然给治出毛病来了,这可就说不过去了。

杨永兴的家人立刻将薛立斋找来了,薛立斋一看,这是虚证啊,气虚加上肾阳虚,您这还用疏风清热法,病不加重才怪呢。于是薛立斋就开了补中益气丸和金匮肾气丸,两个方子,让病人同时服用(具体服用的方法我们在其他故事里说)。

薛立斋凭什么就判断这个锦衣卫是虚证呢?我们可以分析一下,首先这位是个大胖子,没有力气,这种虚胖的人一般都是气虚,是补中益气丸的适应证。而他的痰多,是由于肾气不主摄纳造成的,这种患者一般说话的声音都有些低怯。当然,薛立斋一定还有一些他自己的判断方法,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薛立斋判断得异常准确,这位锦衣卫在服了三个月的药后,症状就全部消失了。

后来,薛立斋还对这个患者进行了跟踪追访,得到的消息是,这位老兄身体从此异常的好,以后连着生了七个儿子,自己还活到了七十多岁(以后连生七子,寿逾七旬)。

还有一位姓张的锦衣卫,四十多岁了,这次很倒霉,患了发背,什么是发背呢?就是后背上长了一个痈疽,这在古代可是一种很要命的病,很多人都是因为发背死去的。万幸的是,这位张老兄反应倒是很快,一发病立刻就把薛立斋给请来了。薛立斋一诊脉,好家伙,心脉洪数,心中暗叫不好,这个病来势凶猛啊!

当然,这个锦衣卫老兄也知道自己的病很危险,忙恳求薛立斋一定要设法治好自己,薛立斋说:“《黄帝内经》里就说过,这些什么疮啊、痛啊、痒啊,都是心经不正常导致的,心主血脉,如果心气不足,那么血液的循行就会迟缓,就会导致血液停滞,所以才会长疮痈啊。”

沉思片刻,薛立斋决定,这次治疗得使用自己的绝招:取骑竹马灸穴,采用灸法!

首先,薛立斋让锦衣卫张老兄在桌子边坐下,用胳膊肘顶着桌子,然后用一根绳子,从胳膊肘的横纹那里开始量,量到中指尖的指甲处,这是长度甲;接下来,让张老兄把衣服脱了,然后让两个人,拿来一根竹竿,让张老兄像骑马似的骑在上面,再让两个人各抓住竹竿的一端一起发力,把张老兄给抬起来,记住,一定要让他两脚离地。这个时候,薛立斋又把刚才的绳子拿了过来,从张老兄的尾骶骨和竹竿的交界处量起,向上在脊背上量出了长度甲,然后做了个记号。

再接着,薛立斋又量了一下张老兄的中指指节的长度(中医称为中指同身寸),为长度乙,然后又从刚才做记号的地方,向左右两侧各拉出一个长度乙,这两点就是要取的穴位了。

这通折腾,把平时净折腾别人的锦衣卫可给累坏了,他不知道薛立斋要干什么,但是也没有办法,只好照办。

但是您可别觉得薛立斋是在胡闹,他说,这两个穴位是心脉所过的地方,“不问痈生何处,并用此法灸之,无不愈者”(多说一句,这种方法的确有效,现在还在应用)。

薛立斋在这两个穴位上灸了六七次,同时还在后背的疮痈上,放上了一片三个大钱厚的紫皮蒜片,并在上面施灸。

结果,这个挺吓人的疮痈就这样被治好了。回想起治疗过程,这位锦衣卫的张老兄觉得跟做梦一样,这都是什么方法啊,太神秘了,同时也严厉警告了两个抬竹竿的人,一定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否则有你们好看的!

看到这里,大家是不是觉得有点熟悉?是的,名医李东垣给元好问治疗疮痈的时候,也是在疮痈上施灸,施灸的方法是:疮痈不痛的,一定要灸到痛为止,而疮痈痛的,一定要灸到不痛为止。古代的中医认为这样可以使气血流动,毒气散去。

原来,薛立斋所处的时代与李东垣所处的金元时期相去不远,他继承了李东垣的学说,李东垣理论的好多具体细节,我们都可以从薛立斋这里找到。

锦衣卫负责执行皇帝委派的秘密任务,所以他们给人的感觉总是很神秘,但是锦衣卫也是人,也要娶妻生子,这不,有的锦衣卫的孩子病了,也要找薛立斋来治疗。

有个姓杨的锦衣卫,他十岁的儿子病了。说起来这个病也很简单,就是腹胀,还疼痛。尽管只是个小病,可也把做家长的急坏了(锦衣卫回了家也是普通人,估计也会为孩子报考哪个学校着急上火)。他们立刻请了医生,给孩子服用了消食导滞的药,没有效果。这位杨老兄自己就胡思乱想孩子是不是中了什么毒了(职业导致的习惯思维模式),越想越紧张,于是就把薛立斋请来了。

薛立斋给小孩子诊了脉,发现是右关脉沉伏,在中医里,右手的关脉主脾,这说明是脾胃出了问题,于是薛立斋判断,前面医生分析得没有错误,是食积啊,并不是中毒。

既然是食积,那么前面医生开的消食药为什么没有效果呢?

薛立斋就开始仔细地询问,最后发现,这个孩子是因为吃了过多的粽子才患的病。

这下清楚了,因为粽子性凉,而且还是冷着吃的,脾胃虚弱的小孩子就难以消化,结果导致了食积。食积也分冷热,这种情况是冷积,此时如果用平常的消食药效果是不明显的,因为它无法化开肚子里的冷气。找到病因后,薛立斋立刻开了一味奇怪的药物——白酒曲,就是做白酒时用的酒曲,然后让那孩子用热酒服下。薛立斋用热酒的力量,化开腹中的寒气,然后用酒曲消食导滞,瞧人家用药的方法,还真是讲究啊!

小孩子服用了以后,很快就痊愈了。

估计从此这个孩子的理想不再是当锦衣卫,而是当御医了。

童便是味好药

当时太医院的工作还是比较忙的,薛立斋被派遣到各地去执行任务。就在他被提升为吏目的第二年,他出事儿了。

现在这年头车祸已经屡见不鲜了,但古时候车祸也不少,看薛立斋的医案里也记载了许多,这次就轮到薛立斋自己赶上了。

车祸发生的具体情景我们已不得而知,总之薛立斋是被一辆很大的马车从身上碾了过去(被重车碾伤),当时的情景一定很严重,薛立斋自己形容是“昏瞀良久复苏”。

当时,薛立斋躺在地上,昏迷了很长时间才醒来,在神志清醒了以后,身上开始难受起来,感觉胸口像堵着一样,喘气都很费劲。这种难受一度令他觉得自己已经活不下去了。

可是,当他听到周围的人说话的声音时,他的心中开始燃起了生的希望,不行啊,我要活下去啊,我还有老母亲呢,她还在等着我回家呢!我要活下去啊,我还有自己的理想没有完成啊!

各位,到了这个紧急的时候,想找人来救治是很难的,只能靠自己了。于是薛立斋挣扎着,让旁边的人给找来个小孩子,然后接了些小孩子的尿,趁着热气,咕咚咕咚就喝了下去。就这一碗下去,薛立斋立刻就觉得“胸宽气利”了,没过多久,胸部就没有事儿了,只有小腹还有些疼痛。

度过了危急时刻,这就好办了。出差回来,薛立斋就找了自己的同乡徐东濠先生来给看一下,徐先生就开了服复元活血汤。这个复元活血汤是谁的方子呢?是金元四大家之一李东垣的方子,成分是:柴胡、天花粉、当归、红花、穿山甲、酒大黄、桃仁,这个方子是治疗跌打损伤造成的瘀血疼痛的。其中当归是活血养血的,桃仁和红花都是活血化瘀的,中医开方子的时候总是在一起用,桃仁偏重于化散固定有形的瘀血,红花偏重于化散在全身的无形之瘀,二者相配,功效比较全面,大黄经过酒炮制以后,散瘀的作用更强,穿山甲也是一个活血化瘀的药物,但是它更擅长的是通经络,药力比较大,是走窜的,能够引破血之药走到瘀血所结的地方,现在都给做成了山甲粉,服用比较方便。

方子里的天花粉是润燥的,因为瘀血往往会引起燥结,而方中的柴胡是入肝经的药,由于这个方子开始的时候是治疗胁下疼痛的,所以可以引药入肝经,但是各位需要了解的是,柴胡也有去旧生新的作用。

薛立斋服用这个方子只一剂,就便血数升,肿痛的地方开始消退了,然后他又服用了点养气血的药,就痊愈了。

从此,薛立斋对童便有了切身的感受,他在自己写的《外科心法》中说:“大凡损伤,不问壮弱,及有无瘀血停积,俱宜服热童便,以酒佐之,推陈致新,其功甚大。若胁胀,或作痛,或发热烦躁,口干喜冷,唯饮热童便一瓯,胜服他药。他药虽亦可取效,但有无瘀血,恐不能尽识,反致误人。唯童便不动脏腑,不伤气血,万无一失。”

这段话,对童便的评价可真是够高的了,可见薛立斋是在服用了以后,切身体会到了童便的好处,因此才说出如此恳切之语啊。

父亲,我做到了

各位还记得故事开头的居庸关之行吧?你或许觉得奇怪,这太医院的医士都是给皇上和王公大臣们看病的,为什么会被派到居庸关去呢?从薛立斋的医案记载来看,他在居庸关驻扎的时间还很长,并不是出差几天就回去,而是一两年,历朝历代,没见过皇上总是把御医发送到边关去干活的呀!

这里面到底隐藏着哪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让我们来看看此时的居庸关附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原来,薛立斋进入太医院工作的这些年里,大明王朝的北方,出现了一个威胁很大的人物,他就是鞑靼部落首领,号称“小王子”。这位小王子自从上了台,就干起了类似海盗的勾当,不断地跑到大明的地盘来劫掠。但是当时明朝的军队对这位不速之客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因为他总是来无影,去无踪,抢完了就跑,搞得明军将士很头疼。

大家都感觉朱厚照这个人一直玩物丧志,沉迷于酒色,不务正业,其实,从他在正德三年就把太医院的御医派往居庸关这件事来看,他早就开始关注北方边关的事情了。把御医派出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一定是想用最直接的手段来了解边防的情况。

后来,正德十二年朱厚照自己带着两个随从,偷偷地从皇宫里跑到居庸关,从此事我们可以看出,朱厚照在吃喝玩乐的间隙,很早就开始关注北方的边关问题,而且,他一直在为解决边关问题做准备工作。

再后来,这个花花公子式的皇帝居然自己指挥明军,迎战小王子,并在一场昏天黑地的激战后,将小王子打得落荒而逃。

闲话少说,还是说说薛立斋的情况吧!薛立斋同志此时还是以学习为主,因为这是提高自己医疗水平的好机会。

在军队里治病的间隙,在出差的路上,薛立斋仍然在刻苦地攻读医书。

我们现在有句话,叫机会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这句话在明朝也很适用,不久,薛立斋的努力将会获得丰厚的回报。

在正德九年,也就是公元1514年,太医院里的大考又开始了。

医生们都显得非常紧张,因为这种大考三年才会有一次。

在上一次的考试中,薛立斋就是凭借着优异的成绩,被提升为吏目的。这次,他把目光落到了御医这个级别上,那么,他能够如愿以偿吗?

考试的前夜,夜很深了,薛立斋合上手中的书,走到庭院中。隔壁的房间里,母亲床前的灯光还亮着,她一定也在为薛立斋的考试担心。

薛立斋仰起头,想起了小的时候,父亲带着他一起出诊的情景,那个时候,他是多么羡慕父亲啊,那种给患者看病时的从容,现在在他的心里还是感觉印象深刻。

其实,无所谓当上什么御医,只要能够不断地提高自己诊病的水平就可以了。

御医,并不是目标,心中真正的目标,是那诊病的至高境界。

月亮已经高高地升起了,薛立斋在皓白明亮的月光下,静静地站立了很久。

考试开始了,医生们个个如临大敌。

薛立斋似乎已经忘记了一切,只是想把自己所知道的写出来而已。

考试,已经成为检验他学习成果的一种手段,在奋笔疾书中,他感受到了一种痛快淋漓。

这次大考,薛立斋再考上等,被提升为御医。

当时,北京太医院里的御医只有十几人,薛立斋成为其中的一员,

而此时,他仅仅28岁。

那天晚上,薛立斋在父亲的牌位之前,点上了一炷香,他在心中默默地告诉父亲:“父亲,我做到了。”

(二)

难伺候的皇上

话说薛立斋在28岁的时候就当上了御医,实在是不简单,一般太医院的升迁很慢,从最低级的医士,经过层层考试,一般人熬到御医的时候,大多都已经四五十岁了。相比之下薛立斋实在是出类拔萃,年纪轻轻的,就以最好的成绩考上了御医。

当上了御医,那就要负责皇上的保健工作了。可是,当今这位皇上,还真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主儿。

怎么来形容这位朱厚照呢?这位老大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不靠谱,每天想着变着花样地玩。

其实,朱厚照小的时候那可真是聪明伶俐,一表人才,读书也很好。但是,在他的老爹死了以后,不知怎么着,他就暴露出了本性(其实我认为这完全是当时高压教育的恶果),非常喜欢胡来。他早期宠信太监“八虎”,后来又特别喜欢顽主钱宁和江彬,这位江彬是武将,总是在朱厚照面前讲边疆打仗的故事,搞得朱厚照很是兴奋,后来还亲自统军出居庸关,打了一仗。

打仗还算是正事,这位爷干的不正常的事情就太多了,最著名的就是建“豹房”。这个豹房是一处集纵情享乐和处理政务于一体的宫室建筑。里面美人无数,教坊司的女乐、高丽美女、西域美女、江南美女,乃至于妓女、寡妇等各色女子无所不有,同时还有众多的僧道、近侍、随从和军官。从正德二年开始,朱厚照就住在这里,日夜歌舞升平,纵情声色,连处理政事也在豹房里。

各位您说,御医要伺候这么一位皇上,这工作能好做吗?

据我估计,这些日子应该是薛立斋一生中最艰难的岁月了。皇帝这样的患者太不听话了,你为了他着想,劝他保重身体,要注意保健,要远离女色,每天要去健身房或者打打篮球。结果,他服完药后觉得自己又精力充沛了,立刻把医生的话当耳边风,去后面找那些高丽美女去了,结果一夜翻云覆雨,筋疲力尽。等到第二天,你一看见他,以为自己的医术出了问题——怎么身体反倒更差了?

所以当时薛立斋等御医好像是在和豹房的几千美女拔河,看谁的速度快。

当然,豹房里的妇女们也都是牺牲品。文献记载明朝很多被送入宫内的高丽女子都痛苦不堪,想家想得要命。

总之各位千万不要觉得御医是好干的,现在总有很多人质疑御医:“御医的水平不是很高吗?为什么历朝历代的皇上寿命都那么短?”

其实御医的水平都不差,只是这类患者实在是太特殊了。

当然,薛立斋在自己的书里是不能写伺候朱厚照的具体细节的,尤其是不可能写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这在当时应该属于国家机密,不过,他却描述了自己当时的狼狈状态。

薛立斋成为御医那年,也就是正德九年,在伺候朱厚照的时候,他居然把自己给累病了。

薛立斋在书中提到,在那年的七月,“余奉侍武庙(朱厚照)汤药”,因为实在是太辛苦了(劳役过甚),也没有办法按时吃饭(饮食失节),而且还经常惹一肚子气(更兼怒气),等到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就病倒了。

我们完全可以想象薛立斋当时的狼狈情景,当值的时候要在皇宫和豹房之间来回奔波,估计刚跑到豹房,开饭的点儿过了,食堂关门了,只能饿着肚子给朱厚照诊脉,一抬头,朱厚照搂着的一个西域美女正跟你眨眼呢。

薛立斋伺候皇上那真是吃力不讨好,干活受累还不说,还经常会惹回一肚子的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患者干的全是与养生方法背道而驰的事情,却说不得也训不得。

时间一长,薛立斋自己就绷不住了,身体出现了毛病,什么毛病呢?他自己说,是阴茎痒(茎中作痒),经常流出白色的液体(时出白津),还经常感到疼痛(时或痛甚),这个时候,只能赶快用手捻动才能缓解。

这个毛病可真让人难受,好在薛立斋自己知道病因,他判断这是气阴两虚,而且还有肝火,因此他就用了六味地黄丸滋补肾阴,用补中益气丸补脾胃之气,然后在方子里面加上了黄柏、柴胡、山栀子、茯苓、木通。

其中黄柏是清热的,有清热燥湿的作用,尤其是清下焦的湿热,用黄柏是最恰当的;柴胡是入肝胆经的,可以疏达肝胆经的气血,起到疏肝解郁的作用,对于情绪不好引起的疾病,柴胡是比较常用的,比如柴胡疏肝丸、逍遥丸等,柴胡都是其中一味主要的药物;山栀子是清三焦之热的,是一味清热之药,但是山栀子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它可以把三焦之热从小便给导出去,是走前阴的,所以如果前阴同时有别的症状,山栀子也能治疗;茯苓是渗湿的,薛立斋判断自己体内有湿气,所以要把水湿给去掉,水湿去掉以后,脾气才能更好地生发,因此茯苓也是一味升脾气的药材,它的药性特点是先降后升;木通是一味可以将人体内的湿热从小便导出的药物。这个木通各位要注意了,古代所使用的木通,一概是白木通,属木通科。还有一种关木通,是马兜铃科的植物,关木通代替白木通使用容易使人肾衰。但是由于关木通便宜,所以全国的药商后来就都把白木通给换成了有毒的关木通,结果造成种植白木通的人都破产了(因为白木通的成本高),现在白木通几乎绝迹了。所以说,药是救命的东西,如果药商和医生只把利益放在第一位,就会害人。通过这个事情可以看出,古代的人在这个方面还是比较慎重的,强调一个道地药材,至少药商比现在的药商心眼好。

刚看了一篇文章,说现在为什么附子中毒的多了,就是因为种植附子的药农往附子里面加了好多的化学物质,这样炮制出来的附子分量能增加好多,而按照传统手法炮制附子的人都破产了,看了让人不寒而栗。

话说回来,自从薛立斋开始服用六味地黄丸和补中益气丸加味以后,肝胆经郁热之气去掉了,肾阴也补足了,脾气也生发了,身体开始恢复正常,这个病就好了。

阁老的儿子和孙子

但是生活也不总是那么让人绝望,薛立斋的患者并不全像朱厚照那样胡作非为,大部分的患者请他看病,还是相当客气的。薛立斋的患者主要以文武百官为主,如阁老、各部的主要领导,有时还会有一些中层干部等,总之是患者比较多,我以后会给大家慢慢讲的。

在薛立斋的医案中,记载了他给阁老们的孩子看病的过程。

阁老的地位大致相当于宰相,是内阁中的人物。在历史书的描述中,这些阁老都是威风八面,一副高大全的形象,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他们作为普通人的一面吧。

首先是杨阁老,这位杨阁老就是大名鼎鼎的杨廷和,是一位非常老练的政治家,善于治国,可以这样说,朱厚照那么胡闹,如果没有这位杨阁老帮他收拾烂摊子,大明王朝早就乱得鸡飞狗跳了。

后来,朱厚照挂了,却连一个子嗣也没有留下。杨廷和只好从朱厚照的亲戚里选了位年轻人,这就是嘉靖皇帝。本来杨廷和帮助嘉靖皇帝治理国家还是有条不紊的,可嘉靖皇帝后来竟然因为自己父母的地位问题,和杨廷和拍了桌子,两人闹翻了,于是杨廷和告老还乡,最后死在了家乡。

在明朝的历史上,杨阁老实在是一位不得不提的人物。

就是这么一位位高权重的人物,他的儿子病了,也还是让他抓耳挠腮的。

杨廷和有两个儿子,一个叫杨慎,一个叫杨惇,杨慎曾高中状元,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后来也和嘉靖皇帝闹了别扭,被发配到云南去了,顺路还写下了“滚滚长江东逝水”这样的名句。杨慎的年龄和薛立斋几乎一样大,所以在他十七岁的时候,薛立斋还没进太医院,不大可能去给他看病,所以这次的患者是杨廷和的二儿子杨惇。

杨惇患的是瘰疬,这是一种在脖子边、腋下等位置长结核的病症,这些结核大小不等,时多时少,此病与现在西医所称的淋巴结结核等病类似。

这病在当时比较难治,把杨阁老愁得茶饭不进,怎么办?听说御医薛立斋的医术高明,于是把薛立斋请来了。薛立斋一听杨阁老有请,那可得去看看,于是赶紧拿上诊具来到了杨府。给杨惇诊断完病情以后,薛立斋发现他的病与其他人的不大一样,一般情况下,这个病是需要从肝经论治,疏肝活络、消瘀散结的,但是杨惇是肝肾阴虚,需要使用补法。

用的是什么方子呢?是补阴八珍汤,这个方子就是八珍汤再加上酒炒黄柏、酒炒知母。八珍是补气的四君子汤,再加上补血的四物汤(组成为:熟地、当归、川芎、白芍),这个八珍汤是气血双补,是气血两亏的人很好的选择。黄柏是清热燥湿的,我们在前面说过了,可是这里面为什么要用酒炒的呢?原来,中医认为炮制可以使药物的走向发生变化,比如黄柏,生用清热的力量比较强,但是药力是往下走的,可以清除下部的湿热,而酒炒以后则药力上行,可以清除上焦的湿热,而且减少了苦寒之性。黄柏还有用盐炒的,可以直入肾经。因为这个病生在脖子旁,所以薛立斋用了酒炒黄柏;而知母是入肺胃肾经的,可以滋阴降火,它的特点也是用盐炒则入肾经,用酒炒则上行入肺经。在中医开方子的时候,各位可以发现,知母和黄柏经常同时使用,比如我们常用的知柏地黄丸,就是六味地黄丸加上这两味药。为什么它们总是在一起用呢?原来,黄柏偏于清除下焦的有形湿热,而知母擅长清除下焦的无根虚火,两者配合,效果更好。

后世好多人总是怀疑薛立斋,说他这个人怎么总是使用成方啊?其实,薛立斋就是在分毫之间稍微一变,药力就切中要害了。就好比是武功至高的人,只用一招迎敌。敌人的招法来了,他只要稍微一变化,这一招就能变幻莫测,这是真正的高手。普通的黄柏,薛立斋用酒炒,药性就改变向上走了,没看出来是您自己的问题,不能随便批评人家。

这服药服用了五十余服,患者的阴血已经补足了,薛立斋认为此时应该加强补气了,就加入了人参和生黄芪,患者又服用了二十服,这个疮口就破溃了,但还是“脓水清稀”,肌肉也不继续生长。薛立斋又开了一服新的方子,以人参、黄芪、当归、白术为主,加上芍药、熟地、麦冬、五味子。喝完这服药,患者的正气就开始足了,脓水也开始稠了,肌肉也开始生长,然后再服用了一服去瘰疬之毒的必效散,疮口就开始收敛长合了。

这个棘手的病就这样好了。而且,通过这次的治疗,杨惇的正气就被补足了,体质也得到了提高,经过中医高手调治后,患者不仅痊愈了,还得到了额外的收获。

杨廷和的脸上又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嘿!小伙子,这么年轻的御医,有两下子啊。

很快,薛立斋的名声越来越大,很多患者都来找他看病。

当时还有位毛阁老,叫毛纪,也来找他看病。估计您看毛纪这个名字会感觉很陌生,但是听了他的传说,您就该想起来了。关于他的传说很多,最著名的是《聊斋志异》里的《姐妹易嫁》,其中的主人公就是这位毛老大。故事说毛纪年轻时家境贫寒,本来要娶一个员外的大小姐,可这位大小姐看毛纪整个一穷光蛋,房子、马车全没着落,于是就要悔婚。后来,毛纪中了状元,回家后决定考验一下未婚妻,就穿了破衣服,说落第了,要来成婚。这位姐姐一听,恨不能飞起一棒子把他打出去,反正是铁了心要做个落跑新娘,把老员外急得直用脑袋撞墙。结果她的妹妹二小姐,是个十分仗义的人,一看毛纪满腹经纶,心里想怎么能这么对待人家呢,而且这明显是个绩优股啊,于是毅然代替姐姐,嫁给了毛纪。结果毛纪把状元的牌匾一亮,整个员外府都傻了,敢情姑爷高中了!后来,人家毛纪还进了国务院,当上了总理一级的大官,大富大贵了,让那个势利眼的姐姐肠子都悔青了(搁谁都受不了这种刺激)。

老百姓还给故事加了结尾,说姐姐后来嫁了个浪荡汉,很贫困,妹妹看着可怜,就做了很多的馒头,每个馒头里面塞入一个金元宝。结果姐姐一看妹妹送来了一筐馒头,心想什么破东西,就给扔了。后来才知道里面都是金元宝,于是就悔恨交加地上吊了。(这个故事用来教育小朋友做人要厚道。)

现在,这位毛阁老的孙子病了(白马王子和灰姑娘已经有孙子了),他的孙子患上了天疱疮。这个天疱疮是一种多在儿童中传染的病症,发病后身上会起大水泡,也叫脓疱疮,传染性很强。这位毛阁老的孙子才十来岁,患病后背上出现了数颗水泡。

毛阁老很果断,立刻让人去太医院把薛立斋给请来了。

本来御医出来看病,是要上奏皇上,经过皇上批准才行的,但是现在找皇上已经很费劲了,皇上正在豹房里和美女一起修炼呢。毛阁老也就顾不上这些规矩了,直接就把薛立斋给请来了。

薛立斋来了一看,这位毛小朋友“发热脉数”,显然是个热证啊,于是就开出了荆防败毒散这个方子,再加上黄芩和黄连两味苦寒之药。

这个荆防败毒散我们得好好地聊聊,这是古方败毒散加上荆芥和防风两味药制成的,这个败毒散是谁创立的呢?是我们前面讲过的,创建六味地黄丸的钱乙。看来钱教授对中医的贡献真的很大啊,不佩服不行。

柴胡、前胡、川芎、枳壳、羌活、独活、茯苓、桔梗、人参、甘草,以上是败毒散的方子,再加上荆芥、防风,就组成了荆防败毒散。

这个方子主要是治疗外感风寒毒邪,同时体内水湿之气又大的。一般情况下,感冒还容易调治,但如果加上个湿邪,可就麻烦了。所谓风与湿相抟结,很难处理。所以治疗的第一步是要把湿邪去掉。怎么去呢?可以用薏苡仁、茯苓等去湿。在风与湿抟结的时候,还有一个方法,就是用风药来去湿,过去中医说“风能胜湿”,实际上是“祛风之药能胜湿”,起作用的主体是祛风之药,如羌活、独活、防风等,风和湿都是邪气,只能抟结在一起,不可能一个攻打另一个。所以“风能胜湿”是个错误的说法,应该是“祛风之药能胜湿”。

那么祛风之药为什么能够胜湿呢?原来,我们把风去掉以后,湿就孤立了,所以方子里只是简单地用了一味茯苓,就把湿气给泄掉了。

方子里面的羌活和独活都是祛风之药,还可以散寒,其中羌活偏重于人体的上部,独活偏重于下部,这样全身就都照顾到了;川芎是血中气药,可以直入血分,清除风邪,所以在治疗风湿病的时候会经常用到,在这里是借川芎的上行之力,来解除头痛的;柴胡和前胡都是散风寒的,柴胡可以把深入体内的风寒散出,尤其是少阳经的,而前胡是味凉药,是散风热的。本来是风寒外侵,为什么用凉药呢?原来,风寒之邪,一旦入里,一定会化热。所以此处做好准备,随时疏散化热之邪。

方子里的桔梗是上行的,枳壳是下行的,二者都是调节气机的药,合起来叫“枳桔散”,一升一降,可以疏散胸中的气机,使得清气得以上升,浊气得以下降。气机调畅以后,再祛邪就容易了。荆芥和防风都是解表的药物,荆芥是一味温药,发汗的作用较强。

但是,它有个特点,就是配合温药,则散寒解表,配合凉药,则辛凉解表,所以是个两面手。它入血分,擅长清血中之外邪。而防风也是解表的,但是偏于散骨肉之风邪,发汗的作用没有荆芥大,所以两者经常一起使用。

名医喻嘉言也是非常喜欢用这个败毒散的,而且,他还用出了花样。他在治疗痢疾的过程中,发明了“逆流挽舟法”,就是用败毒散,一边去湿解毒,一边把气机向上调。这个方法的适应证是外感寒邪,同时还有痢疾,热象不甚的。这个法子我使用过,疗效还不错,和藿香正气散有一拼,不过藿香正气是用在一般的泄泻同时外感的情况下(所谓的胃肠型感冒),而败毒散是用于痢疾,要重一些。

虽然荆防败毒散可以解毒散邪,但入里的热邪也要去掉啊,所以薛立斋加上了苦寒的黄芩、黄连。

同时,他还在患者背部的患处用金黄散外敷上(成分是滑石和甘草)。

结果,各位猜猜效果如何?只用了四服药,毛小朋友就痊愈了。我忙活半天狂聊一通,回头一看,人家这个病早就好了。

顺便说一句,薛立斋特别喜欢用钱乙的方子,后来他还把父亲整理的儿科用药经验给编成了一本书,叫《保婴撮要》,书中的内容就是以钱乙的理论为框架的。如果你看钱乙的书有不明白的地方,拿来薛立斋的书,对比着看,就明白了。

薛立斋对保留前面宋、金、元时期的医学成果的贡献很大,各位不可不知。

再给各位聊给一位阁老的儿子治病的故事。这位阁老叫靳贵,是江苏丹徒人,关于他的出生还有段故事。靳贵的父母结婚几十年,一直没有孩子,很着急,靳夫人求子心切,自己又生不出来,看到邻居家有个小姑娘不错,就给买来,要给靳老爷做妾。她把姑娘送入靳老爷房中,还把房门反锁了,可是靳老爷很快就从窗户跳出来了,对老伴儿说:“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在这个姑娘是婴儿的时候,我还抱过她呢,现在怎么能害人家一生呢?”(看来岁数相差够大的,的确有点儿不好意思。)于是就把姑娘送回家了,大概是老天厚爱心地善良的人,没多久靳夫人就怀孕了,并生了儿子靳贵。靳贵长大后,高中探花,最后在正德九年(就是薛立斋成为御医的那一年)成为文渊阁大学士,主掌朝政。

这次病的是靳阁老的儿子。事情是这样的,连着几天,靳阁老退朝回来,都看到儿子龇牙咧嘴的,似乎有难言之隐,但是问又不说,最后问得急了,才吐露了实情。原来,他患了“玉茎肿痛”,就是小鸡鸡肿了,很疼痛,由于部位隐秘,所以一直没好意思跟大人提。

靳阁老一听,嗨,这算什么啊,有病就说啊,来,我们请一下御医吧!

靳阁老没有向朱厚照打报告,就把一位御医给请来了,其实报告打不打都无所谓,因为靳阁老曾经是朱厚照的老师,两人感情好着呢。

这位御医一看,这是下焦有热啊,是水热互结之证,于是就开了五苓散来利水散湿。

结果没有效果,又换了几种药,还是没有什么效果(服五苓散等药不应)。

这回靳阁老可有点急了,仿佛这个病就生在自己的身上似的,也开始坐卧不安。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御医治了这么久,我儿子还是很痛苦啊!这后果会很严重啊。

这时,就有人在他的耳边说了,听说太医院里新提拔的御医薛立斋不错,是不是找来给看看?

靳阁老一听,好啊,赶快请来吧。

于是薛立斋来到了靳阁老的府上,一诊患者的脉,“左关弦数”。各位,在中医的脉诊中,左手的关部,那是肝经的位置,薛立斋立刻断定,这个病的来源是肝经,一定是有肝火(此肝经积热而成),所以不能把眼光仅仅放在下焦上,要治疗它的源头。

找到了病因,薛立斋就给开了疏散肝经之邪和解少阳的小柴胡汤。这个小柴胡汤是《伤寒论》里的方子,主要成分是:柴胡、半夏、人参、黄芩、生姜、大枣、炙甘草。这个方子可不得了啦,它能够把半表半里的邪气向外透发,同时还能治疗阴阳不合的病证,有的老中医一辈子就使用一个小柴胡汤加减,也是疗效卓著,可见这个方子威力之大。

薛立斋同时还开了一种叫芦荟丸的药,这是清泄肝胆之火的药物,主要成分是青黛和芦荟,都是苦寒泻火之药。各位不要小瞧芦荟,在中医里它是泄肝火的良药,有肝火的同志,如果在街上看到芦荟饮料,不妨喝喝。

然后薛立斋告诉患者,要用熬好的小柴胡汤的药汤,来送服芦荟丸。

结果患者只服用了一次,“玉茎”之肿就消了三四成(一服势去三四)。

再服用一次,睡了一觉,第二天起床一看,肿已经全消了(再服顿愈)。

靳阁老的儿子喜出望外,脸上又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靳阁老很惊奇,这么年轻的御医,医术就如此高明,真是难得啊!

在送薛立斋出门的时候,靳阁老一边拍着薛立斋的肩膀,一边由衷地夸奖:“小伙子,我看好你哦!”

可是分别没几天,靳阁老就又来找薛立斋了,为什么呢?原来,我们靳阁老的夫人也病了。

薛立斋再次来到了靳府,给靳阁老的夫人看病。

夫人已经病了十多天了,而且病症特吓人,刚开始发病的时候,是“胸胁胀痛”,后来就发展成了四肢不大听使唤了,自汗,稍微一动弹就开始狂出汗,弄得身上跟浇了桶水似的。还有一个不大体面的问题,就是小便失禁了,这是个很让人难堪的毛病,叫“小便自遗”,大便也不成形,嘴也发紧。家人都以为是要中风呢,吓坏了,尤其是靳阁老,每天上朝回来就直奔夫人的房间看看。

薛立斋诊了一下脉,左手的三部脉都洪数,尤其是肝脉,特别厉害,于是他舒了口气,说:“各位不要担心,不是中风。”

靳阁老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他不解地问:“那到底是什么病呢,如此骇人?”

薛立斋说:“如果是中风,早就更严重了,哪会拖延这么久呢?您看,夫人的脸色和眼睛都是红色的,有的时候脸还发青,这是肝经有病啊。”

“噢?”靳阁老赶快看看夫人,也没看出个什么端倪。

薛立斋继续讲:“她的胸乳胀痛,那是肝经血虚,肝气郁结;她的四肢不听使唤,那是肝经血虚,不能濡养筋脉;她自汗不已,那是肝经有热,使得津液妄泄;小便自遗,那是肝经热得厉害,'阴挺失职’(中医认为肝经经络循行路线是经过生殖器的,所以很多的此类疾病与肝经有关);她的大便不实,那是肝木克脾土啊。”

“原来如此啊!”人家靳阁老也是有学问的人(当年那可是探花啊),听了薛立斋的分析,感觉很有道理,忙问:“那怎么治疗呢?”

薛立斋就开了犀角散,靳夫人只服用了四服,这些症状就都消失了。然后,他又开了加味逍遥散,调理了一下,靳夫人的病就好了。

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靳夫人生了一次气,结果所有的症状就又出现了(这充分说明这个病和情绪有关),于是薛立斋又用加味逍遥丸,稍微配合了一点归脾丸,就又给调理好了。

靳阁老对薛立斋的治疗十分满意,从此总是笑脸相迎,薛立斋在朝廷里的人缘不错,也就是这样积累下来的。

那么,我们可以从这个医案里学习到什么呢?我要告诉各位的是,情绪可以导致很多的疾病,肝气不舒的后果还是挺严重的,中医有句话叫“肝为百病之源”,这话正确的说法是“肝气不舒为百病之源”。有的时候,肝气不舒、情绪不佳甚至可以引起一些很严重的疾病,比如现代医学认为肿瘤的发生就与情绪抑郁有一定的关系。而调理肝气的一个很重要的方剂就是逍遥丸或者加味逍遥丸,这个方子我们会在故事的最后给大家介绍的。

最不靠谱的皇帝

薛立斋伺候的这位皇上朱厚照确实是一个怪人,他这个人具有很多特性,比如他好色,喜欢美女,在豹房里养了数不清的美女;他信佛,养了很多的番僧,他自己还会梵文;他还好武,养了一些少林和尚,没事儿的时候就弯弓射箭耍大刀。

尤其是江彬来到他的身边以后,朱厚照更是来了精神头。江彬曾经做过武将,正好投其所好,大讲边疆的战斗故事,朱厚照简直听得入了迷,就跟我们小的时候听打仗故事一样,心神俱往。估计他在这些故事中也收获不少,后来在亲自打仗的时候指挥得当,进退得法,恐怕也和这个时期他整天在做战争的假想有关。

后来,在正德十二年,这位朱厚照老大跑到了边关的宣府,在那里驻扎下来。此事颇具戏剧性,朱厚照带着江彬等几个随从私自从宫里跑出来,梁阁老等大臣在后面追。到达了宣府之后,朱厚照还在那里兴建了镇国府,封自己为“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这位老兄很有创意,堂堂一个皇帝却把自己封成了一个大将军,还要兵部给开工资,历史上很多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其实朱厚照这人也有些小聪明,做法虽然有悖常理,但迷惑了自己人的同时也迷惑了敌人,敌人小王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

再后来,朱厚照与小王子在大漠开战,他亲自上场,骑马杀敌,直杀得昏天黑地,最后打败了小王子,从此边关安定了很多年。

不管怎样,仗是打完了,尽管朱厚照老兄意犹未尽,但他还是要回到京城做他的皇帝的。

可是,朱厚照已经知道了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他的心哪是那么容易平静的。于是,第二年,朱厚照就提出:“我要到江南去玩玩!”

下江南,大概是很多住在京城深宫里的皇上的梦想,跟现在大家想去香港迪士尼似的,真能够梦想成真的很少。但是朱厚照是个无法无天的顽主,谁能管得了他啊?

可是,作为一个国家的君主,您这么天天出巡能行吗?关键是您还没有个儿子呢,您不留在宫里努力给国家留个后,总是想出巡,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呢?

于是大臣们纷纷上书反对朱厚照的江南之游,各部都行动起来了,甚至很多官员都开始写信劝朱厚照了。

这让朱厚照很是恼火,于是就赏赐给这些大臣们一套贵重的礼物——罚跪兼廷杖。

廷杖是一个很残酷的惩罚,经常把大臣们打得皮开肉绽,有的人体格不好,直接就挂了。

但是从薛立斋的医案里,我发现了个细节,就是朱厚照在把大臣们的屁股打开花以后,还从关心下属的角度出发,派御医前去治疗,这个细节是在历史书里看不到的,在薛立斋的医案里却记载下来了。

现在,让我们看看薛立斋的医案中记载的,关于被打过廷杖痛症的治疗方法。

刑部有位文用晦,在听说朱厚照要南巡以后,很是担忧,于是就“伏阙谏南寻(巡)”,结果是朱厚照很不领情,还顺口关照有关部门打了文用晦一通廷杖。这顿打,把他打惨了。等到薛立斋到来的时候,他屁股上的瘀血已经散开了,但是被打坏的肉却不溃烂,于是薛立斋就给他使用了托里生肌之药,这样坏肉就开始破溃了,脓也流出来了,但是,流出的脓是清稀的。

薛立斋说:“脓液清稀,这是因为老文你的正气不足啊,需要使用人参黄芪等药来补正气。”

文用晦平时也经常看点医书,明白点医理,就说:“小薛啊,这人参和黄芪会不会太补了,如果导致肚子胀该怎么办啊?”(文君亦善医,以为恐腹满。)薛立斋听了,忙回答:“放心,只要是虚,就应该补,不要担心!”于是,就尽力劝解让他服用药物(予强之)。

结果,服药后,文用晦的饭量就开始增加了。薛立斋又增大了药量,结果是胃口越来越好,最后屁股上的坏肉就都破溃了,脓液也变得浓稠,最后伤就全好了。

后来,薛立斋又记录了吏部和刑部很多官员的屁股被朱厚照打开花以后的治疗情况。而且还用了很长的篇幅(大约一千多字)来论述了屁股被廷杖打开花之后的处理方法,这篇论文发表在他写的《外科心法》中。其中详细地分析了屁股被打之后,身体壮实和身体虚的人要分开处理,外表破溃和外表看着没事儿的人也要注意区别。尤其是外表看着没事儿,但肚子疼的,一定是脏腑受伤,要内服中药活血化瘀处理,等等。总之,估计这篇论文发表后,拯救了不少屁股挨打的大臣们。

在那个年头,当官还真不容易啊!

南京太医院

就在正德十四年(公元1519年),也就是朱厚照在给各位大臣打廷杖的那年,太医院里的大考又开始了,也就是说,薛立斋一边忙着给各位大臣治疗屁股上的伤,一边回家还要看书复习。

这一年,他33岁了。

其实做到了御医这个级别,就基本可以高枕无忧了,只要不出什么差错,是可以一直混下去的,为什么薛立斋还是在积极准备考试呢?

这要从薛立斋的性格说起。其实,薛立斋在后世人心目中的形象是非常不好的,因为他提倡温补,是温补学派的创立人之一,而在后面的清代,温病学派最反对的就是温补,所以清代的很多医家对薛立斋极尽讽刺之能事,甚至很多人出言不逊。结果现在我们看清代的医书,大多都是挖苦薛立斋的,赞扬他的很少。

其实,客观地说,温病学派的很多人是很偏激的,中医讲究的是阴阳平衡,对症下药,补阳和清热都是好方法,都是需要的。仔细看看薛立斋,他用的方子经常是两边都照顾到的,这点很多温病学家都很难做到。

我写薛立斋的这个故事,就是想给他翻案。因为我在仔细地读过薛立斋的书以后,认为他是位值得尊敬的医家,是个为中医发展做过很大贡献的医生,他一生都在追求治病的至高境界,一直到生命的最后,这是非常值得我们学习的。

从文献中看,薛立斋为人很严谨,在他的书里,除了治病,几乎没有提到过其他什么事情。不像有的医家经常还提起自己的其他追求、兴趣以及与某某名人交往之类的事情,薛立斋的十几部厚厚的著作都很干净,只讲医学上的事情,其他事情几乎不涉及。

其实薛立斋给皇上治病,给各位阁老大臣治病,花边新闻肯定不少,这要是搁一般人,怎么着还不得炫耀几句?但是人家薛立斋几乎只字不提,关于廷杖的事情,我也就是根据“伏阙谏南寻”这几个字才和历史对上号的。薛立斋根本就不把名利和荣誉当回事儿,一个字都没多写,通篇论述的都是“杖伤”和治病的过程。伺候皇上那么久了,人家十几本书里,只写了“奉侍武庙汤药”几个字而已。再看清朝某些医家,被召进宫里看了一次病,回家就把过程写了整整一本书出版发行,还弄个牌匾挂在家门口,极尽炒作之能事。

所以,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他在当了御医以后还是要努力考试。其实考试对他而言并不是目的,他一直都在努力地学习,考试只是他自己检验一下自己,最近到底学得怎么样了,仅此而已。

在很多年以后,薛立斋退休下来的时候,苏州知府偶然到他家里去拜访他,只见薛立斋蓬头垢面地捧着书(蓬头执卷),正在那里一边苦读、一边苦苦思索呢,这位知府形容“恍然如经生下帷之状”,他说这不跟正要准备高考的考生一样地用功吗?

过了好一会儿,薛立斋才看到当地的知府来了,于是才进入里屋,整理衣冠。这位知府顺便翻看薛立斋刚才看的医书,只见书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批注,比那些准备高考的考生多好几倍呢(较之经生下帷者倍之矣)!

苏州知府感慨说:“先生苦心哉!”薛立斋说:“医之道不明,世之患夭折者,将何所控诉为也!”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们必须要努力啊,否则医学不能够昌明,那么那些被误治而死的人多冤啊,他们没地方去控诉啊!

这就是人家的境界,都那么大的岁数了,还在不断地提高呢,这难道不值得我们学习吗?

结果,在这一年的考试里,他又考了一个头等。

这可给领导们出了一个难题,怎么办呢?没法儿再提拔了,太医院就那么一个院长,两个副院长,都活蹦乱跳的,还没有退休的计划呢,怎么安排这位小薛同志呢?

于是,不知道是谁的主意(我估计是朱厚照的),就把薛立斋给安排到南京太医院去当院使(就是院长)了。

明朝很有意思,在朱棣迁都北京以后,他并没有把南京的首都地位取消,结果明朝有了两个首都、两套领导班子。南京的领导班子对稳定南方地区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南京太医院是未迁都前留下的,本来是有院使的,后来朱棣迁都到北京后,就在北京建立了一个太医院,废除了南京太医院的院使。也就是说,南京太医院最大的官是院判(副院长),也就相当于院长了,从建制上要比北京的低一个级别。所以薛立斋现在担任的职务是院判,但他在中央政府里的级别却是院使,在他退休的时候,身份是奉正大夫太医院院使。

估计各位该问了,皇上不在南京,那么这个南京太医院是干什么的呢?原来,给皇上看病只是太医院的一部分职责,太医院实际上还管着全国的医疗事宜,比如明朝的两京太医院都设有生药库,设大使、副大使各一人,掌管药物。每年各地都要往这里送药,然后由太医院按照药物的品级分类。再由太医院御医和药库大使辨验入库,礼部派人监督并登记造册,一式两份,一份留太医院备案,一份送礼部查考。这活儿当时那是十分严肃的,想往药材里掺点化学药品那是要掉脑袋的,一般人不敢开这个玩笑。

另外,各地如果出现了瘟疫,太医院是要派人去的,还要负责组织各地医生来对抗瘟疫。

而且,全国各地的医官、部队里的医生,也都要太医院来进行考核。现在各位明白了吧,这太医院就相当于现在的卫生部。

除此之外,两京地区的惠民药局,也是归太医院管的,遇到瘟疫流行的时候,惠民药局还负责免费施药。

可见,薛立斋分到了南京太医院,给他的还真不是一个清闲的职位,很多活儿在等着他干呢。

母亲病了

就在薛立斋要动身赴任前,他的母亲病了。

父亲早就去世了,薛立斋与母亲相依为命,因此他与母亲的感情十分深厚。这一年,母亲已经65岁了,这次发病是因为在吃饭以后,突然听到了一些不太顺心的话,结果一生气,就开始发病了。症状是呕吐酸水,感觉自己的体内发热,口渴,吃不下饭,只想喝点凉水,来势汹汹,病势很重。

薛立斋给母亲诊了脉,发现气口脉大无伦,同时观察到,母亲的脸色发青发红。他心里判断,这是胃中有湿热郁火啊,于是对症开了些药,没想到母亲服用后都吐了出来。

到了第三天,母亲就开始吐酸的东西了;第七天时,吐的是酸黄水;到了第十一天,开始吐苦水了。

这个时候,母亲的脉更加洪大了,还是喜欢喝冷水。薛立斋这时给母亲开了一味药,就是黄连,熬水放冷之后,让母亲慢慢地喝下去。

看到这里大家一定会问,薛立斋这是怎么了,母亲呕吐,怎么到了第十一天才开始用药?这老人家能受得了吗?

古人在看这个医案的时候也是议论纷纷,有的人说,是不是因为治疗的是自己的母亲,薛立斋感觉心理压力太大,导致无法下手?俗话说“医不自治”啊,尤其是给自己最亲的人治病,有时是下不去手的,总怕自己分析错误了。

难道薛立斋也有此顾虑?给皇上看病都没什么心理负担,怎么此时却犹豫起来了?

原来,在医案里,薛立斋并没有提到自己的母亲正气不足,什么脉微欲脱,什么自汗面白的,都没有,这说明母亲的正气非常足。薛立斋判断母亲的湿热是在胃里。在古代,让邪气出去的方法比较常用的就是汗、吐、下三法,由于病邪所在的位置比较高,所以采取吐法是合适的。而此时母亲的呕吐,是人体的本能反应,就是要把湿热之邪吐出去,这个时候是不能强行止呕的。

顺便多说几句,现在这种思路大家开始丢失了,呕吐、咳嗽等都是人体自然的反应,但有的人治病一上来就止呕、止咳,很多镇咳药就是把某些神经给麻痹了,这样就把人体自身的抵抗机制压制下去了,这就像敌人已经进城了,我们体内的士兵们拼死抵抗,但是您认为抵抗得太厉害了,房子都打坏了,于是就给士兵们挨个打麻药,让他们昏睡过去。结果,这种治病方法把邪气都留在了体内,很多人因此变成了久咳,一到某个季节咳嗽就发作,持续很长时间,这都跟最初治疗时没有把邪气向外宣有关。

中医治疗闹肚子也是,比如痢疾,你狂泻那是身体的自然反应,把肚子里的毒素泻出去,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止泻。我开方子还经常在解毒的同时加上大黄等凉泻之药,为什么?这是要加速毒邪的排出啊。很多人奇怪,这时候您还加大黄?对,就是这样做才能不留毒邪在体内。

薛立斋明白这个道理啊,呕吧,反正正气没虚,这是母亲的身体自己在向外排毒呢,没有给母亲再多开点催吐药就不错了。这要是搁金元四大家的张子和,一定要再加上些催吐药,让患者大吐若干次才可以。

到了第二十天的时候,薛立斋感觉母亲吐得差不多了,就在方子里加上了白术、茯苓两味药,这都是调理脾胃的药;到了第二十五天,薛立斋又加上了陈皮,这是一味理气的药,可以顺胸中之气;到了第三十七天,薛立斋又加上了当归、炙甘草,加入当归是为了养血,炙甘草是和中的,也就是说是补脾胃的,古人说这是“坐镇中州”的药物。

到了第六十天的时候,母亲开始能喝点清米粥,再后来就可以喝粥了,不久病就好了。

通过这次治疗,薛母胃中的湿热去掉了,而且还为身体做了一次彻底的排毒。

在薛立斋的调养下,母亲一直活到了88岁,在那个时代,无论如何都算是高龄中的高龄了。

别了,朱厚照

为母亲治好病以后,薛立斋就带着家眷上南京赴任了。

就在这一年,南方出了大事,原来宁王起兵造反了。

这下,朱厚照有了南巡的理由,要亲自带兵镇压。

薛立斋当时估计也特紧张,心想皇上怎么这个时候把我派来了?可是,就在人心惶惶的时候,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这种局面,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王阳明。

这位王阳明老兄实在是太强了,自个儿在十里八乡组织组织,就弄出了一个政府军(不是皇上派给他的),凭着自己过人的智商和宁王开战了。结果,宁王很不争气(智商实在是比不过王明阳啊),被王明阳打得连滚带爬,最后被捆成了大闸蟹,连盘端到了正在南巡的朱厚照的面前。

公元1520年,朱厚照来到了南京,战争已经结束,本来想痛打一仗的朱厚照很不爽,于是就搞了个仪式,把宁王放了,然后再由他重新抓了一次,算是过了把瘾。

在南京,朱厚照又见到了薛立斋,说了一些勉励的话,然后就继续一路玩耍北上了。

但谁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是薛立斋见到朱厚照的最后一面。正德十五年(公元1520年)九月,在北上的路上,朱厚照在一个水塘里钓鱼,不慎落入水中,被救上来以后就一病不起,第二年三月就死了。

历史上很多人对朱厚照的死亡颇有猜测,甚至有人说他是被人谋害的。其实我分析未必。朱厚照一生贪恋女色,他刚到达宣府时,晚上常让亲兵砸开老百姓家的门,入内强奸妇女,后来他干脆把豹房的美女给带到了宣府,供他日夜享乐。纵欲过度的朱厚照,身体虚空的程度是可以想象的。再加上一路疲惫,又在阴历九月掉到水里,病死也是很有可能的。

当薛立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能是向着北方不停地叹气,在这场与美女的拔河比赛中,自己终于败下阵来,可叹啊!

后来在治病的过程中,薛立斋就十分重视让患者控制色欲,静心调养,这在他的很多医案里都有记载。

色即是空

薛立斋都是怎么治疗这些色欲伤身的人呢?让我们把以后的故事放到这里来聊聊吧。

话说在通安桥那里有一户顾姓的大户人家,顾老爷已经79岁了,到这个年龄本来应该颐养天年了,练练书法,打打太极,没事儿时抱抱小孙子。但是这位顾老爷子显然是另有追求,这年冬天快过完的时候,他又新娶了一个年轻的姑娘做小妾。小妾娶回家以后,把这位老爷子高兴得直流口水,心里直痒痒,于是晚上很早就入了洞房。洞房之夜我们且按下不表。话说等到第二天早晨起来时,再看这位79岁的顾老爷子,可就不是原来那模样了,整个蔫了。只见他“头痛发热,眩晕喘急,痰涎壅盛,小便频数,口干引饮”,脸和眼睛都是红的,烦躁,不能睡觉,经常感觉喉咙中有像烟火一样的东西向上冲,喝过凉茶才觉稍微好受一些。

得,这第二夜的洞房甭指望了,看现在这架势,估计没多大的活头了(已濒于死)。

怎么办啊?于是家里人就立刻把薛立斋给请来了(各位,这个医案是薛立斋退休以后的事儿了,那时候他已经给老百姓看病了,我为了文章的连贯,给放到了这里)。

薛立斋来了一看,只见顾老爷子的舌头上满是芒刺(芒刺,舌体蕈状乳头在干燥的情况下形成的像刺一样的状态,表示体内有热),整个舌头干缩得像个荔枝一样,下嘴唇黑裂。再诊脉,发现脉搏洪大无伦,而且有力。再用手抚摸患者的皮肤,感觉像火一样地烫手。

那么这位老爷子到底患的是什么病呢?

是在晚上运动的时候不慎患了感冒吗?那么是热证还是寒证呢?

从患者头痛发热的症状来看,很像是感冒;从其他表现来看,很像是热证。

薛立斋根据多年诊病的经验来判断,顾老爷子没有感冒,这是一个虚证,而且是个里寒证。

您该问了,这不明明是满身的热证吗?怎么会是寒证呢?

这是里虚寒,外虚热之证。中医认为,人体的肾脏是一个水火平衡的世界,阴和阳在这里是平衡的,而且是相互抱在一起,共同生长的。

如果你的阴精突然被消耗了,阳气无所依托,就会向外飞扬,跑到体表,就造成了体表非常热,可是肾经此时空虚,阳气已经走了,所以是里寒。

我见过有些患者晚上脚热得要贴在冷墙上才能睡觉,可摸他的肚子却是凉的,后来用了补肾阴阳双补的方法才治好的。还有的患者经常满脸通红,我刚开始接诊的时候以为是气色好,摸摸膝盖却手感冰冷,才知道是肾虚。

薛立斋在做出判断以后,立刻开了十全大补汤,再加上山茱萸、泽泻、丹皮、山药、麦门冬、五味子、附子。

各位要知道,薛院长开方子那是非常有讲究的,并不像后世说的那样只会使用那么几个方子,他的变化都在这里面呢。为什么上来就开个十全大补汤呢?我们前面说过,十全大补汤里面包括了补气的四君子汤,其中一味主要的药就是人参。这个时候,如果先补肾,怕是来不及了,所以薛立斋立刻用人参把元气给固摄住,使得顾老爷子不至于虚脱。十全大补汤里还有补血的四物汤,这里面最主要的药是熟地,这是一味补肾的药。薛立斋此时开的熟地的量比平时大了一些,因为要想补足肾精(肾中之阴),非熟地不可。除了这八味药,十全大补汤里还有黄芪和肉桂。黄芪也是补气的,而肉桂在这里可就重要了。这个肉桂有个特殊的作用,就是引火归原(这是中医的术语)。当肾虚,浮游之火跑到身体表面的时候,肉桂可以把这些浮游之火给收回到肾经,这叫引火归原。各位现在看到一些方子里面都会有肉桂,比如金匮肾气丸,就是这个作用(以后各位可以到药房拿个金匮肾气丸的说明书参考一下)。

方子里加上山茱萸、泽泻、丹皮、山药,这是取金匮肾气丸的意思,补中有泻,这我在讲六味地黄丸的保健作用时已经谈过了。薛立斋还在方中加入了麦门冬、五味子,这是考虑到患者有了燥象,这两味药一个可以生津液,一个可以收敛津液,薛立斋最后还加上了附子,用来补肾经之阳气(这个是最重要的)。

表面上看是热证,但却必须使用热药,使体内暖过来,外面的热才会收敛。能否正确处理这种情况,是衡量中医师水平高低的尺子。

结果,在服用了一服药以后,这位顾老爷子就熟睡了很久,醒来以后,症状减轻了许多。

接下来,薛立斋给患者开了桂附地黄丸(当年的金匮肾气丸),服用了几服药后,顾老爷子的身体慢慢地就恢复了。

各位可以看到了,在这里十全大补汤薛立斋只使用了一次,是救急用的,然后就马上换了补肾的金匮肾气丸,可见其应用的灵活。

当然,这位老爷子经过了此次的大病,也长了记性。以后一看到这位小妾,就会一边连忙绕开,一边口中连连念叨:“淡定,淡定!”

再说一个类似的医案,在下堡那里,住着一位姓顾的同志,61岁了。这位的爱好跟前面的顾老爷子相同。这天,这位顾先生患的痢疾刚刚痊愈,就急着去行房事(痢后入房),结果出现了“精滑自遗”的症状,“两日方止”。懂得养生的人,都知道遇到这种情况要休息两天,这位倒好,遗精刚止住,又迫不及待地搂着小妾翻云覆雨去了。完事后,发现有点着凉,又不知道为什么生了点气,结果就开始感觉身上忽冷忽热,右侧胁下直到心口处疼痛,肚子里痞满,自汗盗汗,四肢冰冷。最要命的是睡不好觉,睡觉时,总是突然觉得自己在下坠,或者漂浮了起来,很是难受。

家人找来了医生,给开了两服补药,结果病更严重了。

没办法,把薛立斋院长请来了,薛院长一诊脉,这脉浮大洪数,再仔细往下按,却又微细(各位注意了,这就是虚证的表现)。薛立斋判断,这也是个“无火虚证”啊。

于是同样开了十全大补汤,加上山药、山茱萸、丹皮、附子,因为患者没有燥热之象,所以没有加上麦门冬、五味子什么的。

结果,只服用了一服药,顾同志所有的症状就都消失了。

薛立斋也感慨,说这是因为患者自己的身体禀赋还好啊。

后来,薛立斋在这两则医案的后面,特别加上了一句话“二顾是父子也”,就是说医案中两位主人公原来是父子啊。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句话果然不假。

还有一位举人,叫陈履贤,这位也是“纵欲过度”,总是感觉身体发热,不停地喝水,而且“遗精不止”,小便也尿得不畅快。

请来的医生看到他发热,就开了养阴清热的凉药,用了四物汤养血,加上黄芩、黄连等凉药,没想到病没治好反而加重了,还增加了痰涎上涌、口舌生疮等症状。

这医生一看,不好,病人有痰了,又给开了二陈汤化痰,还加了黄柏、知母。我们前面说过,这两味药都是清热的,这下好,这位陈举人又增添了“胸膈不利,饮食少思”的毛病,于是医生就给添上了理气的药物:枳壳、香附。结果患者又开始肚子胀,大便不实了。

这医生还想继续开药治,可患者家属不乐意了,您这病没治好也就算了,这么给人家添病哪成啊?

很多人问我,这中医是不是特难学啊?其实,中医也就那么几味药,那么几个方子,您看我写了这么多,都是来回重复那些方子。可中医最关键的不是药方,而是诊断辨证,上面那个医生用的方子人家薛立斋也都用过,可人家用的地方对,患者的病就好了,这位没用对地方,患者就没好。同样一个温阳的方法,在庸医手里就不知道在哪儿用,结果处处犯错误,在良医的手里,就能救人。

我当年报考博士的时候为什么要报考中医诊断系呢?就是在临证的时候由衷地感觉到,中医的方子谁都会,就看你能不能正确识别患者的症状,这是中医有无疗效的关键。

让我们再来看看薛立斋是怎么诊断的吧,他一诊脉,就发现患者的脉是浮大的,一般的医生可能会认为这位有热在体表的表现,就直接开方治病了。可薛立斋还是心存疑虑,又往下按了按,结果发现稍微一按,这脉就细微欲绝了,这是无根的脉象啊,是里虚。薛立斋这才下了结论:这是里虚寒证,是肾气亏乏、虚阳外越了。

找出病因后,薛立斋就开了方子,让患者早晨服用四君子汤补气,配合熟地、当归调理脾胃;晚上服用金匮肾气丸,还要用附子沾上唾液擦脚底的涌泉穴(这是肾经的起始穴位)。

这就是薛立斋的秘诀,在患者同时需要补气、补肾的情况下,他经常让患者在早晨补气,比如早晨服用补中益气丸、四君子汤等。因为中医认为,人体的气血是按照经络流动的,上午流注到脾胃经(具体时间是:7时~9时是胃经,9时~11时是脾经),这个时候补脾胃,最能够借助阳气生发的时机起作用;而晚上(17时~19时)是气血流注到肾经的时间,这个时间补肾效果最好,所以薛立斋经常让患者在这个时间段服用六味地黄丸和金匮肾气丸。

这种规律不只是薛立斋一个人注意到了,傅青主的学生陈士铎也有了同样的发现。有个患者是气阴两虚,医生开了个方子,把补气的补中益气汤和补阴的六味地黄丸混在了一起(现在的医生也经常这么混着开),结果患者服药很久,病情没有好转,还越来越严重。后来患者遇到了陈士铎,陈士铎告诉他说,这两种药混在一起,一个药性往上走,一个往下走,结果混在一起,谁都走不了。所以,你早晨服一个,晚上服一个,看看效果如何。结果没几天,这个患者就康复了。同样的药物,服用的方法不同,疗效也会不同。这就是中医的特点,连服药的时间和方式都要结合人体一天不同的状态来考虑。

再说回这位陈举人,服药以后,病基本就好了,后来虽然稍有反复,但还是服用这些药物,就痊愈了。

痊愈后,薛立斋曾经劝过他,说“当慎起居”,一定要注意养生之类的,别总想着追女孩子了,你已经过了那个年龄了,承认吧,自个儿老了。

但是显然这位老兄自认为还是玉树临风、身强体壮的,没把薛立斋的话当回事,甚至认为他有些迂腐,依然我行我素。

结果十年后,这位老兄的病又复发了,请来的庸医又给他开了四物汤加上知母、黄柏清热,结果他就这么挂了。

舌诊的秘密

朱厚照挂了以后,继位的是一个更不靠谱的老兄——嘉靖皇帝。这位特喜欢修道,整天想着成仙,不肯上朝。皇上这么个当法儿,国家还能安定繁荣?不过这时薛立斋离这新皇上远着呢,他还在南京,一边考虑怎么管理医政,一边忙着给人看病。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薛立斋的工作里又多了一项,那就是要把自己多年的行医经验写下来,他开始着手写《外科发挥》《内科摘要》两本书。

中医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我们普通人能精通其中的一部分就算是不错了,擅长用药的,不一定擅长针灸,擅长外科的,不一定精通内科。但是,中医把人体看做是一个整体,是互相联系的,所以真正的高手,应该是内外妇幼等都兼通的。可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不简单了,所以许多名医都是在某一领域做出成绩而名垂青史的,如擅长儿科的钱乙、精通妇科的傅青主等,但历史上却鲜有各科都精通的“全才”。而薛立斋却是中医史上那几个为数不多的“全才”医生之一,他精通内科、外科、妇科、儿科等所有的领域,并且留下了珍贵的医学著作。各位还别不服,您翻翻古代医家的著作,在这几个领域同时留下著作的还真不多。

不仅如此,薛立斋对中医诊断学的贡献也非常大,这些还是让我从头聊起吧。薛立斋他自己说过,正德三年(公元1508年),他22岁的时候见到了一位医术很高的医生,这位医生看病特神,只需要看看病人舌头,立刻就能开方子,患者用了药,嘿,还真就见效。当时薛立斋非常好奇,心想,这是什么法儿啊?如果能学会这个,我的医术一定能够得到提高啊!

于是薛立斋就向那位医生虚心请教(因叩之):“您这是什么方法啊,从哪儿学的啊?”

结果这位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我这个是……今天天气可真好啊!”始终不说实话(彼终不言)。薛立斋没有办法,只好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您瞧这位医生,真是心胸狭隘、目光短浅,生怕别人学会后抢他的饭碗,可您能瞒得了多久呢?没多久,舌诊就得到了普及,现在天下人都知道看病要用舌诊了。

但这舌诊的普及,真的要归功于薛立斋。

话说薛立斋一直没弄明白那位医生用的是什么方法治病,他一直记着这件事儿呢,每天都在琢磨:这位老兄看的都是什么书呢?

后来,他到了南京当太医院的院长,有一天,他偶然来到了南雍。

这南雍是什么地方呢?就是南京的国子监,北京的国子监就叫北雍。这里保存有很多朱元璋时期收上来的书,薛立斋常常来这里翻看。这时,他看到了一本叫《敖氏伤寒金镜录》的书,翻开内容一看,大吃一惊,原来,秘密都在这里边啊!

现在各位去看中医,那都是要查舌诊脉的。这脉诊出现得早,打有中医那会儿就有了,而且似乎古代的诊脉技术还比现在的成熟,方法也比现在的多。张仲景诊病时就要检查患者全身上下很多地方的脉动,后来大概是因为人们的思想更加封建了,认为让医生浑身乱摸很不体面,所以后来的中医诊脉就只是诊手腕处的脉了。

舌诊,虽然《黄帝内经》中也略微提到过,但是都很简单。张仲景后来也提到过,如“舌上苔”,但也没有详细的论述,舌诊没能成为必要的诊断方法。后来的中医著作里面,几乎就没有提到舌诊,凡是提到舌的,差不多都是舌头生疮、舌头肿之类的。直到金元时期,人们才开始注意到,舌头和疾病的关系似乎很密切。于是关于舌诊的记载就开始多了起来。元朝的时候,有位医生姓敖,他的名字已经无法考证了,但是他的著作《敖氏伤寒金镜录》却非常有名,对外感病患者的舌头的状态做了总结,还画了图。虽然这书说的是怎么治疗伤寒,但里面用了很多刘河间等寒凉派的凉药,对热证的记述很多。后世的温病学家特别喜欢舌诊,也是因为舌头对辨别寒热特别灵敏。

敖医生写完这书以后,很多年都没能出版,这书一直在民间流传(当时的书商眼力不好,没看出来这书的市场价值),结果很多人就像薛立斋以前见到的那位医生一样,在被窝里偷着看。

这回薛立斋在国子监看到了,喜出望外,原来就是这本书啊!原来秘密都在这里啊!

怎么办?是不是也藏起来?自己偷着学学,然后出去显摆一下,让别人都佩服得要死?

一个人的境界有多高,从他的行动就能看出来。一个人如果想的只是自己,得到这本好书绝对不会与人分享。可是如果一个人心里想的是天下饱受病痛折磨的人,想的是如何让天下所有的医生都提高医术,去救更多的人,那么就是另外一番作为了。

薛立斋的心里,永远将天下苍生放在第一位。

因此,他立刻把这本书拿来刻印,并且添上了彩图,标出了颜色,出版发行了。

从此,天下的医生都对舌诊有了了解,在脉诊之外有了另一个重要的诊断方法,使得多少原本疑似的病情获得了确诊,多少人获得了新生。

薛立斋刊印此书,功德无量!

明朝交通肇事的主要原因

当然,这个时期的薛立斋除了写书,最主要的工作还是给各位官员看病。他在这一时期留下的医案很多,看一遍要花上很长的时间。我在看这些医案的时候,发现一个有意思的问题,那就是医案中记载的很多外伤都是由于交通事故造成的。

现在交通事故屡见不鲜,酒后驾驶、超速行驶等都会造成两车相撞或翻车,那么明朝的交通事故又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明朝时的交通工具主要是马和马车,因此交通事故一般都是坠马,马毕竟不是什么精密仪器,走在街上,突然看到心仪的母马了,一个急停也是可能的,结果骑在马上的人就一个跟头翻下来了。这些事故在薛立斋的医案中有大量的记载。

估计在明朝官员的病假原因中,坠马造成的交通事故也一定是一个主要的理由。

下面来看看这些医案吧。

有位陈侍御,在骑着马上街的时候,马受了点惊吓,将陈侍御甩了下来,结果陈侍御跌伤了,腿疼不说,还总是想呕吐(腿痛作呕)。回家后请了医生来治疗,医生见他总想呕吐,就给他服用了泻下的药物,服用了一次,想呕吐的症状是没有了,但开始感觉肚子胀、胸部胀,而且还特别容易疲乏,没有力气。

这位医生用的是什么方子我们已不得而知,但我估计是大黄等药,因为大黄有化瘀的作用。

这时,陈侍御的家人请来了薛立斋,诊脉后,薛立斋认为患者没有瘀血,而是因为疼痛而伤到了气血(痛伤气血),服用的泻药又伤了他的脾胃之气。最后,他给患者开了一些养脾胃、生气血的药物。

陈侍御在服用了薛立斋的方子以后,很快就痊愈了。

这种治疗方式有些奇怪,对这种外伤,很多医生开的都是活血化瘀的药物,可薛立斋却在这里养脾胃、生气血。其实在其他的医案中,薛立斋也会用活血化瘀的方法治疗外伤,但这一次为什么要这么治疗呢?

让我们再来看另外一个案例吧。有一位吴给事骑马上街,估计这匹马在街头看到女朋友了,急停之下,吴给事就从马背上一个跟头翻了下来,把脑袋给摔伤了,出了很多的血。被人抬回家后开始感觉发热,烦躁,肌肉跳动,连身上的筋也抽动起来。

吴给事的家人乱成了一锅粥,大家都觉得这下严重了,这只是跌破了脑袋,怎么出现了这么多的症状啊?

有的医生“欲投破伤风药”,在大家正犹豫的时候,有人把薛立斋给请来了。

薛立斋诊断后说:“这是失血造成了血虚,血虚则生虚热,所以出现了这些热证,这要靠养血来治疗啊。”他当即就开了养血的方子——圣愈汤,其组成是:熟地、生地、人参、川芎、当归、黄芩。这个方子里面含着养血的四物汤,就是熟地、当归、川芎,这里没有用白芍而换上人参,是因为怕有形之血一时不能迅速生出,先补气以起到固摄的作用,方中的生地是用来滋阴清虚热的,黄芩也是清虚热的药物。

吴给事在服下两服圣愈汤以后,不适的症状就都消失了。接着薛立斋又开了些调养气血的药,没服多久吴给事的伤病就痊愈了。

很奇怪,怎么没见薛立斋使用治外伤的药呢?为什么仅仅是补补气血就能治好伤了呢?虽然方子里面的当归、川芎也有活血的作用,可是力道不大啊,为什么就不用三七之类的药呢?

觉得很纳闷吧?别着急,让我们再来看看另外一个案例。

吴给事的同事戴给事也从马上坠了下来,跌伤了腿,结果导致腿肿,疼痛,跌伤部位的皮肤颜色深暗,不想吃东西,还觉得身体疲乏无力。

这位戴给事直接就找来了薛立斋。薛立斋诊断以后,还是没有开什么活血化瘀的膏药,他说:“此元气虚弱,不能运散瘀血而然耳。”他开了补中益气汤,把方子里的升麻、柴胡去掉了,加上了木瓜、茯苓、芍药、白术。

这是怎么回事呢?方子开完了,也不给弄点膏药、药酒什么的?但既然薛立斋开了方子,怎么着也得试试看,给人点儿面子吧。结果戴给事按照方子服了药,嘿,没多久,这个伤还真就好了!

我就不再多举例子了,总之,薛立斋的医案中记载的还有张进士、郑吏部、杜举人、张地官等人的外伤治疗过程,但是,薛立斋并没有使用一种通用的套方,而是根据患者的不同体质来开出方子,每个人的方子都不一样,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其实,我并不是因为有趣才把薛立斋治疗这些坠马的医案拿出来的,而是希望通过这些病例,理解薛立斋在外科方面的一个治疗思路。

薛立斋在治疗外科病的时候,并非不用外用药,他也非常善于活血化瘀。但是,他更倾向于根据患者的身体情况来开方,把患者的身体调整至正常,然后让身体自行恢复,用身体自己的力量使伤口愈合。

所以说,薛立斋不愧为一个外科大家,他的医术水平确实高。他还给后人留下了一本厚厚的外科方面的著作,里面记载了许多根据个人的体质来治病的方法,但是这些东西我们现在已经丢得差不多了,很多人都不会了。如果您碰到一个外科医生,在处理您的伤口之外,还给您开个补中益气丸,不要轻易下结论,觉得这个医生有问题,没准他是学习了古人的经验,在深思熟虑后才给您开的药方。

多看看古书吧,我们的前人很聪明,治疗好了很多的病,总结了很多经验,这些经验要是丢了,就太可惜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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