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云贵：捉野鱼

捉野鱼

申云贵

太阳像一个乳白色的气球，浮在灰蒙蒙的天空。北风呜呜叫着，沿燕形山不停地吹过来。一只毛色发暗的小猫蜷缩在墙根的稻草堆里，偶尔伸出头轻轻地“喵喵”两声。

屋前的池塘边站满了人。老人们戴着狗皮帽子，笼着手。妇女们打着赤脚，卷着衣袖。小孩们跳着脚拍着巴掌喊：“干塘喽，干塘喽！”

池塘一角，两个粗壮的汉子坐在水车上，用力蹬着“龙头”，水车叶子飞快地转动着。池塘已经见底，只有中间还有一条浅浅的水沟，大大小小的鱼都集中在这条沟里，只见鱼背晃动，水花飞溅。负责捉鱼的两个男子站在水沟两边，每个人脚旁都放着一个大水桶。另外几个男子用“塘泥耙子”推着一条直径有十几公分的粗草绳，把水和鱼往水沟里赶。黑脸、大嘴、长着一颗暴牙的队长，双手插腰，警惕地望着站在塘岸上的妇女们，嘴里不时吼一句：“不准下塘捉野鱼！”

塘里的水越来越少，水沟里的鱼随着水流涌向水车，两个捉鱼的男子手忙脚乱地捉起鱼往水桶里丢。有个胆大的妇女悄悄下了塘，队长见了，大吼一声：“不准下塘！”可那妇女好像没听见，低着头，手像鸡啄米似地在木桶和塘泥之间挥动。其他妇女见状，也纷纷下塘。裸露的塘泥上到处是漏网之鱼，有“麻里婆”，有“饭粒长”，也有“鲜子”鲫鱼。如果运气好，兴许能碰到一条大鲤鱼。

开始，捉野鱼的妇女只在远离水沟的地方活动。可过了不久，她们竟慢慢向水沟靠近。队长见情况不妙，大吼一声：“不要靠近水沟！”妇女们马上停下来。不过她们只停了一会，又“若无其事”地向水沟挪动，很快就“不知不觉”到了水沟边。有个眼尖手快的妇女，飞快地从水沟里捉起一条大鱼。队长眼也尖，发现了，几步跨过去，从那妇女水桶里捉起那条鱼，丢进了水沟。可另一边又有人捉了一条大草鱼，队长忙赶过去，抢过那妇女的桶，把里面的鱼全部倒进了水沟。那妇女不服：“你怎么把我的鱼都倒了？暴牙子，短命鬼，你赔我鱼！”一边骂一边抓起一把塘泥扔向队长。队长火了，也抓起一把塘泥回敬过去。在俩人互扔塘泥的时候，其他妇女趁机都把手伸向水沟。岸上有人喊：“抢鱼了，抢鱼了！”队长也顾不得用塘泥扔妇女了，捡起一只“塘泥耙子”，用力砸向塘泥，顺势一推，飞溅的泥浆呈扇形扑向捉野鱼的人群。岸上看热闹的小孩一齐高呼：“打塘泥了，打塘泥了！”捉野鱼的妇女马上四散躲避，有的躲过了泥浆，却没躲过摔倒的厄运，有的躲避不及，中了彩，身上脸上全是泥巴，像个泥巴鬼。

我那时还小，不敢去“抢”大鱼，提着小木桶，跟在妇女们后面，捉些小鱼小虾。天气太冷，隔一会，我就要向冻得麻木的双手哈几气热气。正在用“塘泥耙子”推草绳的晚爷朝我眨眨眼，又望了望他的左脚。我心领神会，等他离开，走到他站过的地方，偷偷望一眼四周，手往泥巴里一摸——好家伙，有一条大草鱼。我双手捉住草鱼，正想丢进木桶里，没想到这家伙力气大，身子一弓一挺，挣脱了我的手。我站立不稳，一个趔趄，摔倒在泥巴里。所有人都朝我看过来。我像个小偷，心突突乱跳。队长也看到了。他走过来，把我拉起，嘴里骂着：“毛都莫长齐，来捉么子鱼？你看你看，衣服都湿了，冻出毛病来，这几条鱼够养病么？”他一边骂，一边飞快地捉住那条大草鱼，丢进我的小木桶里，喝一声：“滚！”

中午时分，塘干了，鱼也捉完了。这时，村子上空升起了缕缕炊烟。紧接着，一阵阵鱼香弥漫开来。

后来，村里的鱼塘都承包给了私人，干塘时，虽然也有人捉野鱼，但再也没出现过“抢”大鱼的事。

如今，村里干塘时，只有几个老人和孩子站在岸上看热闹。偶尔有一个老太婆下塘，捉些小鱼，捡些田螺，塘主人会友善地说：“捉一条草鱼回家吃。”她准会拒绝：“不要不要，现在的细伢子不呷大鱼，喜欢呷小鱼崽和田螺肉，嘻嘻。”

（作者系个体工商户，邵东市杨桥镇清水村荫家堂人，邵东市散文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