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心起墨晕 春色散毫端”历代花鸟画的意趣浅析
北宋 赵佶 鸲鹆图 88.2×52cm 轴 纸本 墨笔
正在南京博物院展出的“百花呈瑞——南京博物院藏历代花鸟画迎春特展”,难得之处并不仅仅在于其展品阵容的强大,更在于它让作品发出声音,使其在花鸟画史的时间轴上,以哲学为基底,诉说着花鸟画意趣的变与不变。
在中国绘画中,花鸟画是一个宽泛的概念,除了本意花卉和禽鸟之外,还包括了畜兽、虫鱼等动物,以及树木、蔬果等植物。据史书记载,到六朝时期,已出现不少独立形态的花鸟绘画作品。至唐代,花鸟画业已独立成科,已能注意到动物的体态结构,形式技法上也比较完善。五代是中国花鸟画发展史上的重要时期,取得了重要成就,这给两宋花鸟画的发展准备了有利条件。宋代是中国花鸟画的成熟和极盛时期,在应物象形、营造意境、笔墨技巧等方面都臻于完美。据《宣和画谱》记载,当时宫廷藏画见于著录的作品有6396幅,其中花鸟画就占一半以上,可见花鸟画在宋代创作之盛况和宫廷对花鸟画的重视程度。宋代写意花鸟画的发展与宋代文人画的兴起有着密切的关系。它与水墨画法的运用,关系更是密切,出现了水墨梅、竹、松、兰,淡墨挥扫,整整斜斜,不专以形似,独得于象外。以拟人化的手法将崇高、贞洁、虚心、向上、坚强寄于“四君子”上。除文同、苏轼画墨竹,释仲仁、扬无咎、徐禹功画墨梅,赵孟坚画墨兰外,尚有尹白专攻墨花,苏轼说他“花心起墨晕,春色散毫端”。又有李昭,善画墨花。这种文人画思想的加入,为花鸟画注入新的内容。
这次展出的宋徽宗赵佶的《鸲鹆图》,纸本,墨笔,纵88.2厘米,横52厘米,是写鸲鹆相斗之趣。鸲鹆俗称“八哥”,性好斗。画面上有三只八哥,两只正在激烈争斗,场面异常惨烈,啼血四溅,飞羽横尘,上方那只力大无穷,双翼展开,张喙舞爪,紧紧抓住对方,欲置对手于死地,明显处于上风。下方那只尽管处于弱势,但是不甘失败,奋力反抗,回头用嘴狠啄对方伸来的利爪,意欲反败为胜。立在枯枝上观战的那只鸲鹆焦急万分,欲俯冲而下,不知是直接参战,还是调停劝架。画面上的古木奇松半枯半荣,松树的鳞皮用干笔圈出,略施以淡墨。攒聚的松针,是用尖细的笔一根一根地画出,显露出松针的颖锐锋芒。鸲鹆鏖战的胜负如何,画中没有明确回答,这就给观画者留下了悬想的余地。所谓“画有尽而意无穷”的奥妙正在于此。赵佶虽是亡国之君,但不愧是书画大家,此图构图新颖,造型典雅,描绘精微,尽得性情,姿态变化,栩栩如生,尽显画家写实功夫。一向喜欢题跋的乾隆皇帝这次也不例外,除了在上面御题“活泼地”三个大字外,还题诗二首,其一曰:“鸲鹆飞争翅跳萧,急难枝上目如椒。写情若果通于理,何事助金思灭辽。”其二云:“活看哵哵噪枝头,想像传真艮岳秋。论世徒悲千载下,童谣早应出乾侯。”除描写争斗的情景外,还若有所思。
元 李衎 修篁树石图 151.5×100cm 轴 绢本 设色
随着文人画的发展,元代花鸟画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大概可归为两类,一是延续宋代并进一步发展的院体花鸟画,画风稳重严谨;另一类是以宋代文人士大夫传统基础上演变而来的水墨花鸟画,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形象在画中层出不穷,文人们借其正直、高洁的含义来比喻君子的高尚形象与美好德行。出现了一批专门画水墨梅竹的画家,他们以柯九思、倪瓒、吴镇、王冕为代表,表现了文人的“士气”。这次展出的《修篁树石图》,绢本,设色,纵151.5厘米,横100厘米。作者李衎是元代画家,尤善画枯木竹石、墨竹,双钩竹尤佳。墨竹初师金代王曼庆,后学北宋文同;双钩设色竹师法五代南唐李颇。他曾遍游东南山川林薮,还出使交趾(今越南),深入竹乡观察各种竹子的生长状况,是一位既具有深厚传统功力,又注意师法自然的画家,和赵孟頫、高克恭并称为元初画竹三大家。《修篁树石图》为绢本墨笔画,画面的中心写坡石修竹三株,高劲挺拔,占据着大半个画面,以浓淡之墨满布竹叶,左侧两枝竹子交叉构图,前、后、虚、实都交待得准确周到,笔墨温润,清秀流畅。树枝枯涩古拙,萱草兰花点缀期间,与挺拔的修竹形成强烈对比。用笔简逸生动,藏露、顿挫,竹叶的穿插组合,萱草的随意挥写,体现了水墨技巧的高超。坡石形制奇异,用干墨皴擦,圆劲浑厚,又与竹子的挥写形成鲜明的对比,共同构筑了此画幽雅明快的意境,让人回味无穷。整幅画构图完美,采用纵深的方式,增强画面的层次感。笔法细腻,一丝不苟,细节处理得当,运用对比的方法,创造出一种清新的视觉语言,显得古穆静雅,并无半点浮躁拖沓之气。
明 林良 秋坡集禽图 155.4×82.3cm 轴 绢本 设色
明代为水墨写意花鸟画大发展时期,崇尚秀雅,强调有“士气”,属于文人画的体系。墨竹、墨梅风行一时,兰、竹、草虫,亦作为专门画题。前期有林良,中叶有沈周、陈淳,继而有徐渭等。王绂、夏昶、陈录等,都以写竹、写梅称妙一时。明代院体花鸟画的代表人物林良,也是明代水墨写意画派的开创者,对后世画坛产生重大影响。林良不拘泥于宫廷苑囿中的珍禽异鸟、名花奇石,而是继承了徐熙“多状江湖所有,汀花野竹、水鸟渊鱼”的文人风格,描绘各类雄健壮阔、天趣盎然的荒滩田野间的雁、鹰、鹤野禽以及汀花、蒲苇、水草等。林良善于描绘飞鸣饮啄等不同姿态的禽鸟,尤其是画鸟之羽毛,层次分明。其画不事浓艳而醉心于水墨,不求工而见工于笔墨之外,李空同曾有诗赞他:“林良写鸟只用墨,开缣半扫风云黑;水禽陆禽各臻妙,挂出满堂皆动色。”林良曾描绘过芦雁飞行、栖止、偎依、嬉闹等等多种情态,各方面展露大雁聚居、群飞、惊觉、坚韧的秉性,这类作品的取材、立意都充满了民俗趣味,画法豪放,体现了他平民化的贵族品味,充分表达出他的情怀意趣。这次展出的《秋坡聚禽图》是林良的佳作,绢本设色,纵155.4厘米,横82.3厘米。此图风格奔放,画中坡石、草丛杂树用淡墨勾皴点染,自由飞动粗简泼辣,晕染出的纹路显得石质坚韧。画禽鸟四对,用劲笔重墨勾划出结构轮廓,兼以淡墨渲染,显得形体坚实羽翼丰满,真实而又生动。禽鸟喜闹枝头石上,有静有动,相互呼应,一鹊展翅飞翔于半空,一鹦鸽藏于坡石后向上张望,一对锦鸡扑沙舒翅,悠闲自得地嬉戏于坡上,鸽唱鹊噪,热闹非凡,神态各异,妙趣横生。画幅右署穷款“林良”二字,铃“以善图书”朱文方印。
清 金农 玉壶春色图 131×42.5cm 轴 绢本 设色
清代花鸟、虫草、蔬果、梅竹画,堪称发达,不独承前代传统,而且有一定革新创造。清代花鸟画可分三个时期:一是清初至嘉庆时期;二是道光至同治时期;三是清末光绪、宣统间。各种画派,在各个时期都得到了发展。石涛、恽寿平、朱耷(八大山人)和扬州八怪等都在花鸟画发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这次展出的《玉壶春色图》是扬州八怪之一金农晚年创作的一幅力作,绢本设色,纵131厘米,横42.5厘米。图画以早春二月的“江路野梅”为题材,截取粗壮梅树老干,通贯画幅正中,顶天立地,直至画面上端处分槎,梅干的右侧有三五斜枝,蜿蜒向上伸展,枝干稀疏,花朵星星点点。构图奇绝,以大笔铺枝,小笔勾瓣,穿插左右,枝干以饱含水分的淡墨挥写,浓墨点苔,更显出老梅凌寒的性格。此画黑白对比十分强烈,即枝干全用淡墨写出,花则勾边填以白粉,粗干与分枝,黑树与白花,搭配得宜,相映生晖,画的右上有作者自题款:“田居先生为吾乡前辈,旧为监察御史,每得名迹必招赏于清池白石间。其藏元至大辛少府贡粉梅矮卷,繁枝密萼,花光迷离,恍如晓雪之方开也:先生最爱予小诗,索题纸尾者三,忽忽五十年情事矣。先生逝后,宅属他人,画亦遂失。今凝想写之,玉壶春色,仿佛江路野桥二月也。荐举博学宏词杭郡金农画记,时年七十又五”。钤印“金农印信”朱文。题识中所说的田居先生即浙江词人龚翔麟。
徐悲鸿 立马图 92.8×28cm 纸本 1943年
在现代画坛,花鸟画整体上已不太引人注目,但吴昌硕、齐白石、潘天寿、李苦禅、朱宣咸、关山月等大师的出现,亦独成高峰。这次展出的有齐白石的《群虾图》、金城的《柱石石榴图》、于非闇、张大千的《幽兰竹石图》、傅抱石的《天竹图》、徐悲鸿的《立马图》等名家大师的作品。徐悲鸿于1943年创作的《立马图》,纸本,墨笔,纵92.8厘米,横28厘米。运用舒畅豪放的墨色勾勒马的头、颈、胸、腿等部位,马的长颈、躯体上有大块墨色,一笔下去有浓淡,见阴阳。用阔笔散毫画出来的马鬃、马尾更是畅快淋漓,赋予了马在静态中的动感。马腿的直线细劲有力,腹部、臀部、鬃毛的弧度似有弹性。此画中的立马,意态飞扬,攒蹄欲奔,马的形体结构掌握得极为精准,体现出徐悲鸿深厚的写实功力,他通过笔墨的虚实、转折留白,精确地表现出立马的阴阳向背和透视关系,传递出鲜明的写实主义风格。从款识看,此画是徐悲鸿为君匋先生五十寿辰庆贺而作,并题唐代诗人李贺马诗二十三首之四:“此马非凡马,房星本是星。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郑学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