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会枯萎，在他不知道的角落
01｜
昨夜的雷雨天气已经烟消云散，虽然天空还是阴阴沉沉，但至少风平浪静。
苏觅躺在床的一侧，看着静静浏览着手机里新闻的魏一。
这世界，有些东西比她更吸引，所以才能剥蚀他的吻，在这微凉的清晨。
所以才会让他显得那样慵懒，那样疲惫，那样无可奈何。
喜欢是不会觉得辛苦和劳累的。喜欢会为喜欢添砖加瓦。喜欢能让喜欢原地涅槃。
苏觅将手轻轻摊放在胸口，她熟悉这种心跳的频率，因为它曾经这样跳动过，数不清的日日夜夜。
苏觅想起那一刻，穿得极其单薄的自己站在便利店里瑟缩，口中嚼着一只焦得过分的香肠，聊胜于无。
她看着玻璃门外绵密喧哗的雨，以及偶尔被闪电照亮的乌黑油亮的，潮湿黏腻的地面——
脑海里，一片麻木空洞，没有音乐华尔兹，没有蔷薇冰淇淋，没有玛格丽特杜拉斯……
像被暴风雨肆虐侵袭过后，一片死寂的大地，千疮百孔，遍地狼藉，却又苍白萧瑟，空无一物。
她在等一个人，一个风里雨里，明里暗里来爱抚她的人。
换做从前，她只觉得理所当然，甜蜜温暖，今时今日，她却觉得情何以堪。
从什么时候起，两个人的关系，变得这样相敬如宾，亲近却疏远？
他不再懂得安抚，她也不再愿意迁就，美其名曰，包容。
多少次，他在她身上喘息不止，而她的心里，荒芜一片。
她只是伪装参与，其实分分秒秒冷眼旁观。
她只是勉强维持着自己仿佛合该有的礼貌，顶着爱人名头的礼貌。
她企图寻觅从前那个，会为了他心潮澎湃的自己；那个因为他一个小动作，一句贴心的话而流连忘返，反反复复在心里复写循环的自己；那个聚精会神，沉醉不知归路地听他讲述一切有关生活、工作、旅行的细碎琐事的自己；那个深夜钻进厨房里，为他心安理得煮一碗面的自己……
她想念到胸闷，想念到窒息，想念到渴望堕泪，却如此无可挽回。
她看见的，只是一道模糊的剪影，即便是这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的剪影，也在渐行渐远，渐渐离她而去，决绝而彻底……
她只是保持沉默，无话可说，她只是任习惯将她捆绑束缚，回天乏术。
除了习惯，两个人之间，空无一物。
他只是沉默，他在沉默中以为，她和往常无异，只是习惯性地忧郁，多愁善感是她的疾病，他没有解药，也无心给予解药，就像她抽烟这件事情，他十分抵触，却放任自流……
他总是过度自信，以为无论如何，她总是消瘦纯情地站在那里，等着他的身影，像一艘船，朝她烂漫撩人地跋涉而来，带着加勒比海的爽朗日光，带着摩洛哥沙漠的婆娑夕阳，带着英国庄园的迷迭花香。
他却不知道，她也会枯萎，在他不知晓的角落，像绝妙而辉煌的玫瑰花窗，一寸一寸斑驳，终于一寸一寸寡淡，一寸一寸苍白，一寸一寸破碎，至落空。
02｜
他们两个人，走在清晨繁华喧闹还未来得及登场的街头。
他说，你今天的香水味道，太过甜腻浓稠。
他说，你昨天的衣服，色彩太过华丽，用力过猛。
他说，你明知道我会来，还要去看电影，你对我不够上心，至少不像你形容的那般……
他不知道，她的电影票是提前就买好的，这部电影是她喜欢的，她看了十几分钟全情投入泪眼朦胧……
她提前离场，在所有观众都聚精会神对着屏幕的时分，忍受那一段短暂的路上漫长持久的尴尬与愧怍……
他不知道，他根本无需知道。
他今天变得异乎寻常的啰嗦，像一只聒噪的乌鸦，像一个困在深宫里的怨妇，也许是有所察觉，她的态度，近乎冷淡。
而她只是沉默，沉默地，刻意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她甚至不是赌气，而是觉着萧瑟荒凉。
仿佛走过林间小路，眼前戈壁荒芜，没有海风徐徐，没有月色皎皎。
他们一起坐地铁，她站在角落，看着他站在面前，一如往常。
她凝望着他的眼睛，想到他压根就没注意到——
她空荡荡的左手无名指，那里曾经有他勉强赐予的，带有世俗承诺性质的爱意；
她一丝不苟地为新买的花剪枝换水的模样；
她放在沙发上的那本朱天心的《初夏荷花时期的爱情》，如果他看见，他会怀着好奇心地问一句，如果他问一句，她会告诉他，这是一本「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的书，书里的夫妇，盲目而狂乱地寻找消逝的爱意，那注定失去且无法寻觅的，虽然他们生儿育女，共度了无数无数的日子……
如果他继续追问，那么她会引述书里提到的一段歌词——
「当我到达奥克拉荷马时，他已入睡，他轻轻的翻个身，低声叫我名字，他哭出来，这才想我真的已离他远去了，尽管我一次两次三次试着这么告诉他，他就是不相信，我会真的走开——」
地铁偶尔趔趄，人随着它摇摇晃晃，大多时候平滑前行，安逸徒劳。
一切都一样，一切都不一样。
她的心里，毫无波澜。她开始忘记，曾经有过的涟漪。
像是一场轰轰烈烈的花事，所有华丽烂漫，原来已是曾经。
「倘若他曾拥有过什么，此刻已失去。失去了，却不再想取回。」
辛波斯卡的诗句，此时此刻像一句咒语，像汹涌的波浪，像照亮黑夜的月光，在她心的沙滩上肆虐……
她面对着她曾经目睹的类似的荒芜，努力的徒劳，渴望在沙滩上找到一枚贝壳，哪怕是最寡淡普通的白色，哪怕是残缺不完整的，哪怕只有一个……
《你再也读不出我的任何欲望》的旋律，在她的脑海盘旋回响，和着地铁前行的声音……
这里曾经绿意盎然，这里如今地广人稀……
我们都辜负了彼此，我们都辜负了爱情，我们还掩耳盗铃，我们还视若无睹，我们还不知道。
苏觅是知道的，粉身碎骨地知道。
这一趟地铁，她提前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