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剑夫:饿狼传说
【作者简介】杨剑夫,湖南邵东人。中学教师,业余记点文字,有散文小说偶见于报刊,县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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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里听爷一辈的人说附近山上有两条狼,饥饿时就半夜里爬到寺庙顶上去吼月亮,然后下来找吃的,也吃人,弄得周围十里八村惊梦一片,但言及具体细节又含糊,问母亲,也只能复述同样听来的“呜呜”狼嗥。寺庙后来改成了大队的专业场,它伶仃于两山之间的土冈上,清冷冷的。但白天景美,山腰下是黄花菜地,春秋碧翠,夏季金黄。其间还杂有梯土,夏季种瓜秋冬种蔬菜。向东两山接界处是个峡口,解放前那里打过一仗,至今仍有零星白骨散于石缝草丛,战后的场面几十年后都被见证人回顾。加之偶有罡风穿过,黄昏时分,呼啸更见响亮怪异,参差树木似成魅影,路上行人绝迹。暮色中如再有几点碧油油的狼眼光飘浮,只怕要惊魂。
毕竟只是传说,也就不在意,那地方广袤,除了景美,植物多样性,还有各种小动物出没其间。是游戏劳作的好场所。肚子常闹饥荒,胃里青菜杂粮的热量抵不过一场劳作游戏的消耗。野外找不到高脂高蛋白食物,野生动物那时不受保护,但大家都“笨”得没有吃野味的意识,捕得的麻雀,某一回剥洗后放饭上蒸熟,竟闻出一股腥味来,就拿去喂了猫,大人说“一只麻雀四两金”,偏方记载可以治疳积,后来捕到的麻雀就给了那些黄毛伙伴吃了。可现食的经济作物不多,主人也看得紧,况且知事起就接受传统教育,耻于伸手拿来。但野外有可变钱的中药材,劳作时采来晒干,到收购站卖了,兜里有几个硬币时就到专业场里的代销店,找很神气模样立于店内的华叔换零食。店门口有种听上去舒坦的货物混杂味道,我辨得出里面红砂糖的淡香,华叔用它煮过甜粥给我们果腹,店西头的碾米房里,找得到煮粥用的碎米粒。华叔矮小精瘦,形貎猥琐,因为是复员军人而被安排做守店的轻松活,而且漂亮老婆都是大队作主帮娶的。华叔胆小,老婆回娘家时就叫我们去陪他,又总能给我们弄些吃的,所以伙伴们倒是盼着华叔的老婆常回娘家才好。
几岁大的孩子的率真有时很可笑,那回一涌去了七个,正当一群狼的数量。陪华叔到半夜,他好像忘了拿报酬似的,后来他在店内东转转西摸摸后就叫我们去睡。七人挤于里间地铺上,失望后的饥饿更如潮涌。不知谁提议去偷西瓜,大家一弹都坐直了,终是犹豫,年龄最大长得粗壮绰号叫“雷锤”的说,剩下的反正都是管理干部分了吃了,大人吃得小孩也有份。这话的合理性竟极具鼓动性,大家蹑足开了门往月光地里走,才实时实地感到夜凉后的阴森。月色迷朦,天籁诡谲,冷风吹来,加之心虚,腿竟发软。心底的传说竟隐隐浮上,忍不住就想回头。到底是抵不过食物的诱惑,吊着胆子往山坡上走,离瓜地一箭之远时,蓦然听到凄厉的狼嗥,头皮瞬刻麻胀有如箩筐。“雷锤”喉管里发沉闷之音,带头向瓜地冲去,我们也发声喊冲进瓜地,脑子里意识全无,摘了瓜就跑,也不知是跑回来还是滚爬回来的,拴死门灯下一看,人人挂彩,怀里的瓜碎成数块。惊魂里吃那瓜,竟有蜜入苦口之感。华叔也过来分瓜吃,神情惶惶的,却带着坏笑,后来才知道是他学狼嗥吓我们,学完后反把自己吓着了——这个懦夫劣等兵。
那是惟一的一次偷盗,过后也不怎么感到羞耻,代价是壮胆的一声吼叫让嗓子嘶哑了好几天,长大后回思,饥饿时的人和狼对食物的渴求并无本质区别,哪怕恐惧产生的原生力是那般巨大。至于恐惧,究其根底还是不知狼,狼半夜的嗥叫原来只是习性,且狼在食物馈乏不得已吃人时,人也有诸多应付办法。狼不会爬树,自然也上不了屋顶,传说的真实性也就大打折扣。这里是丘陵地带,大环境并不适合狼住,也许从前森林覆盖好有狼路过呆过,因稀罕而被先辈们添油加醋了。但这些已不重要,知狼后倒为那受惊吓的代价自嘲,并生发对童年懵懂岁月的亲切感。狼其实是有许多优点的:狼群团结合作,狼性坚忍执着,它们在食物够用时与同类与人类讲求和谐共生绝不贪婪,它们有高超的智慧,且恩怨分明。有时,狼性里的人性甚至能突显人性里狼性的丑陋,小至某些个体,大至某个民族,特定时期正合印证。
在央视三套《动物世界》里,看过一条饥饿小狼祭奠饿死同伴的纪实影像,那悠长的悲嗥摄人心魄,二战的中国战场,鬼子们“三光”我中华大地时,灭绝人性何曾悲悯。但在太平洋战场的岛屿攻防战中,却被美国人当地老鼠样的掏,一只只被消灭。顽抗还算像样的硫磺岛战役中,弹尽粮绝困于坑道与山洞里的鬼子们,可以顽抗不投降,却忍不住吃“碳”(被火焰喷射器烧焦的同伴尸体),特定场景里,人与狼之比竟然如此反差鲜明,就算和平年代,那些贪婪、罪恶、邪念、冷漠……有人又何曾受住了道德底线的考验。“狼没有狼性就不吃人了,人没有人性就吃人了”,天地万物,究竟有多少是非曲直藏于饿狼传说中呢?我不知道,也难以深究。我不喜狼,狼族毕竟难与人类和平共处,但从此不惧狼,更不恨狼。
专业场随计划经济时代谢幕而归于荒废,如今那里矗起了一座三层楼房,主人是我的伙伴“雷锤”。他初中没读完就做了屠户,后来又轻而易举得到那块别人不敢要的地兴家立业。乡邻说,也只有屠户才镇得住那里的戾气。不久前回老家时去拜访他,他拿最好的猪下水招待我,还从地里摘回良种西瓜,但终究品不出童年窃瓜的味道来。酒酣溯洄,最难忘那狼嗥的记忆,就爬上山坡,周边已新盖了许多楼房,在黄昏中炊烟袅袅,从前的清冷已不复再。若干年后,狼之传说终将在这繁衍中归于沉寂。狼会灭绝么?在人类无止境的扩张中也许会,国内外某些自然保护区里圈护着一些珍稀品种,那里食物充足,多为饱狼,就算野生狼,亦有超强的生存能力,应该不会灭绝吧,况且又何必灭绝呢?正胡思间,山口正有罡风掠过,细辨那风声,竟似狼嗥着地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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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何俊良 微信 LTWCHJL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