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是缘—我的藏陶简史
缘起:血水中滚过,刀尖上行过,一个人不再执迷事物的表象,就轻视了江湖风浪,直逼本质。陶器是古人生活的余响,既保持了土的本色,又固化了一段历史,这在处处异化的今天,倒是一种珍贵的品质。
某年岁未,地上的雪一疙瘩一疙瘩,还没化净。我接到三百公里外的一个电话,语气舒缓,音质厚实:“来许昌看看吧,农民家里有许多秦汉陶器,也不知道你是否喜欢?”对于古陶,我心向往而不能得,早年在殷墟拾到过两块陶片,敬若神明,供奉在书桌上。这次果真能有所收获吗?
朋友家里光线昏暗,四周除了两架图书,就是高高低低摆放着的古代陶器。弯腰勾手,甚至能从床下摸出一块精美的画像砖来。门边的一只陶钫里斜插一把三尺长的铁剑,红锈斑斑,刃如狼牙。朋友秉烛向客人一一介绍他的藏品,然后落座唠嗑,没有一句不扯到陶器上。
挥手道别,朋友热情,以汉砖残片相赠。一块巴掌大的砖片上,轺车疾驶,马蹄得得,驭手躬腰探背,披星戴月,匆匆奔走在路上。
故事一:这个村庄建在一片遗址上,平日水冲雨淋,劳动耕作,往往会翻出许多陶片。农民习以为常,弯腰拾起,看也不看,顺手丢在田垅上。我去一位老乡家串门,圪蹴在当院的树影里扯闲话,中午又各捧着了脸盆大小的海碗捞面条。几只母鸡围着我们咯咯叫,频频点头。
村子地处一个小山洼。每到瓜香果熟的季节,村民们就往外倒腾些山楂板栗,做点小买卖,过着撑不着也饿不死的生活。远处的山上不断滚出沉郁的爆炸声,那是不安生的能人在打石头,烧石灰。老乡怪自已没本事,日子过得没起色,不象周围的邻居,一个个风光起来。
我有心无心地听他唠叨,抬头一扫,眼皮叼往了撂在墙根的三个大陶罐,视线笔直。老乡见我如此,说:“地里拾的,没啥用,腌鸡蛋嫌晦气,当尿壶又笨重,一直闲在那里。你要待见,拿去吧。”我当然喜欢,掏出一盒香烟,硬塞到他兜里。这香烟是当地公认的一个名牌,包装精美,价格也高,村民们只有招待尊贵客人才使用。
我高兴地背着三个陶罐往回返,猜想那位老乡这时候一定高举香烟,向邻居们炫耀着,分享着。然后把剩下的珍藏起来,慢慢受用。
故事二:这是一件北魏时期的武士俑,身体全残了,只留下一颗头。头有拳头大小,肌肉突兀,浓眉攒结,豹眼环睁,粗大的鼻孔呼吸有声。嘴占了脸部三分之一面积,上唇薄,下唇厚,唇内牙齿两排,粒粒可数,。这般长像,神鬼胆怯,天地吃惊。
细心查阅考古资料,知道此俑当时起镇墓的作用。老一辈人常常告诉我们:“凶悍的东西往往驱妖避邪,心存善良。”我庆幸自已得了一位保护神,唯愿日后百病不侵。
这颗俑头是农民雨后在河沟里拾的,当时看了一眼就被惊得胆颤,赶快扯下肩上那条又旧又脏的毛巾,紧紧包裹了,再也不敢打开。我得知消息,登门求索,那农民只用食指指着远远的一个角落,身子躲避着:“自己拿,自己拿。”
杂说:我这个人就像一只土陶罐,同类多,知音少,相识易,深交难,安于清贫,习惯寂寞,所以喜欢秦砖汉瓦,也不过是为自己营造一个身心相宜的小环境,图个精神自在。
掐指一算,藏陶数载,手边有了不少积存。许多朋友到寒舍做客,看见从天到地堆积着的上千件古代陶器,惊讶得迟迟不能言语,喃喃着:“谁泡在这屋子里,都不可能不写出作品。”我微微一哂。
一次,几位热爱陶器的朋友坐在一起小酌,相互一望,不由窃笑,愿来大家都是搞文字的,可相识几年来,满嘴古陶古陶的,从没提过创作的话题。这也真是缘分。我一时兴起,高举酒杯,声震屋瓦:“咱们如果来生还做朋友,一定于此地再饮三百杯。”朋友们热血沸腾,一齐响应,碰杯叮当,豪饮而尽,虽然都是文弱书生,却有了梁山好汉的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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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陶,让你现在的生活更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