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印的技与道,秦官印文字态修长、方折挺直、圆劲遒媚
鉴赏的时期划分和作品风格分类等方面也需要建立新的尺度和标准。这些珍贵资料的展示,为人们进一步深入研究秦印提供了不可多得的第一手珍贵历史资料,并可弥补学科意义上的《篆刻学》中秦印史部分的空白。
秦国原来僻处西陲,比较落后,带有一定的保守性。相对于其他列国来说,其文字较多地保留了宗周的传统正体。虽然秦印文字不免也有俗体,但是它比较侧重于用方折、平直的笔法去改造正体,建立标准,而不是去创新。所以,其字形和正体有密切的联系。秦文字的正体后来演变成为小篆,其俗体则发展成为隶书。
现代考古发现,秦帝国是世界上最早建立标准化体系科技实力雄厚的超级大国。用于弩机上的青铜箭簇三面流水线造型,且等边等长等重,完全“标准配置”,适用于全部军队所有的弩机。5000名弩机手可以在一分钟内可连续射箭50000枚。镀镉利剑能千年不锈,曲而不折,弹直如初。这些,反映了秦人在青铜制造方面已达到了炉火纯青无与伦比的地步,以这样尖端的技术水准来铸凿小小的印章,肯定是不在话下的。
秦代官印与其前代战国官玺明显不同的是,秦以前印章称为“玺”,“尊卑共之”,没有例外;而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在加强中央集权制的同时,制定了明确的印章制度,只有皇帝用印称玺,其材用玉;臣民印信一律称印,其材用铜。
印章制度下的印章制作标准是准确清晰而完备的。从形制上看,战国各国官玺形制尺寸相互差别极大,朱白文均有,边栏界格的使用亦不划一;秦代官印的尺寸则基本统一,为2至2.5厘米之间,皆为白文印,多为方形印,正方形的为正格,非正方形的基本下一个等级,设有“田”、“日”边栏界格。未加“田”字格的“召亭之印”(附图一,图片在文章底部,其余附图如同)、“修故亭印”(附图二)是级别很低(十里设一亭)的官印。
还有一种半通印,规格相当于方印之半,加日字格,是低级职官用印。从文字上看,战国玺印文字无统一规范,各国使用自己的通行文字,地域特征比较明显;秦代印章则“书同文”,统一使用秦篆。从制作方法上看,战国玺铸印极多,凿印较少,秦印则大多出于凿刻,印文线条劲健挺拔,少部分的铸印印文线条粗壮饱满,开启汉印方中寓圆,雄浑大方一路先河。
我们现在可以从做印法的技法层面来分析秦印。“曲阳左尉”(附图三)、“南宫尚浴”(附图四)、“小廄南田”(附图五)等这一类印最能体现秦官印文字的篆法美,字态修长、方折挺直、圆劲遒媚。封泥墨拓上的朱文尤为清晰美观,如“皇帝信玺”(附图六)、“公车司马丞”(附图七)。印面设有边栏界格的这种格式,使文字趋于严整。边栏界格的章法意义就在与此。如秦“丽山食官壶盖”文字(附图八),可视为标准秦篆,字型修长,风格秀丽,但如果将它照搬到印面,它的齐肩对称的外弧线具有章法的排斥力,必须有边栏界格作为团聚手段,如同文秦封泥“丽山食官”(附图九)。再如秦封泥“宜春禁丞”(附图十)和秦印“宜春禁丞”(附图十一)的对比,前者边栏界格的必须和后者边栏界格的多余。当齐肩对称的外弧线渐渐消失变为直线时,边栏界格就显得多余,逐步走向汉印式了,如“代马丞印”、“右淳右般”(附图十二)。将秦篆经过省减、移位、挪让等艺术处理使之更适合于章法表现,“摹印篆”就这样产生了。这种“摹印篆”已与字型修长、齐肩对称,舒展自如的标准秦篆不尽相同,加之在铜质印坯上施以凿刻的制作方法,就使文字更接近同时代凿刻的诏版文字。其特点具有方中寓圆、率意自然、诙谐风趣的风格。秦官印“中官徒府”(附图十三)和秦封泥“中官丞印”(附图十四)均属中官,一为府印,代表政府部门;一为丞印,代表领导个人。以今推古,府印印面大于丞印印面也就不奇怪了。象“中官徒府”这样具有生涩感线条的凿印还比较少见,极有可能是铜印的锈蚀所致。凿印线条的遒劲在于运刀刊行的爽利,是凿子和笔意共同作用的结果。铸印线条浑厚,是因为精巧的转折处全被圆转所替代,窥其线形变化只能在两端慢慢寻找。秦封泥“中官丞印”一派严整庄重气象,绝无枝蔓旁杂,具有精工典雅气息。这样对比的例子还可以举出很多,如“法丘左尉”(附图十五)和“废丘丞印”(附图十六),“长平乡印”(附图十七)和“长平丞印”(附图十八)。所见秦封泥比传世的秦官私印都要来的正统规范。将秦封泥文字汇集起来既可以弥补秦印文字的不足,又可再现秦文字的标准规范。
官印证史,私印求趣。秦代私印的篆法往往最见奇崛,进而影响到章法的随心所欲随机应变。比较另类的篆法形态和章法结构的私印绝大部分应该是殉葬冥器。由于时间造成的审美上的差异,这一类“等外品”的无拘无束烂漫天真被今天的我们所激赏。如半通印“阴秦”(附图十九),“阴”字的反文,“秦”字下部的误凿;“范公子印”(附图廿)的篆法错位;“张破戎”(附图廿一)的随机应变;“上段周造”(附图廿二),印面呈长方形,外加边框,中间没有十字界格。字用秦篆,体态修长,方中寓圆。势如古玺,错落有致,率意自然。对角呼应对比等创作手法的运用已炉火纯青。这一类印最打眼的是因为篆法形态的“似是而非”而带来的构图新奇。也有相对工整一路的私印。如“婴玺”(附图廿三),“婴”字比较舒展,上部的两个“贝”字有宽窄之分。“玺”字一路凿去,下面的“玉”或“土”竟无法安身,直接以一短横代之,倒也疏朗别致;“李朝”(附图廿四)从上到下,通篇洋溢着轻松愉快、烂漫天真的气息,给人以美的享受。最值得关注的是唯一未作倾斜的一条横直线,就是“朝”字左下“十”部的横线。此横线为“朝”字在倾斜中保持平衡立下了汗马功劳,也为协调此印章法立下了汗马功劳。
秦印的章法可分为外章法和内章法。外章法就是指它的外部形状。除了常见的正方形、长方形、圆形、椭圆形、半通之外,还有曲尺形状的如“杜秉”(附图廿五),心形形状的如“骀”、“贾安”(附图廿六)等。内章法是指印面的构成变化。它一方面服从外章法,另一方面又从离奇的篆法中讨得生机。为了克服篆法上的散漫,印工们随意增加改变文字点画以外的线条的数量和形状,以达到章法上的美化和视觉平衡。如“田罽(附图廿七)”、“阎欧昫”(附图廿八)、“王驵”(附图廿九)、“范脽舆”(附图卅)的内框线。比较少见的双边朱文印“王盼”(附图卅一)。它的反文是不是和古玺“仲(免)述之玺”(附图卅二)有什么血缘关系,还有待考证。长方形横置如黄金分割等离子电视机的“苏被”(附图卅三)、“狗敢”(附图卅四)、“张援”(附图卅五)等。无论何种形状,印文都能随遇而安,处理得极为和谐统一,显示出高超的应变技巧。
秦印的刀法实际上是刊凿的技法在印花上的误读。它不似后来汉将军印的直线纵横,气酣力霸式的线条搭接,而是比较委婉生拙地刻出篆法形态。放大的效果应该是和秦诏版、秦权量的刊凿的技法相一致。“王鞅”(附图卅六)和“臣鞅”(附图卅七)属于抽插式的两面印,做工比较粗糙。线条刊凿的捲边未经打磨,字口和印面不在一个平面上,揿泥使用没有问题,但今天用钤印的方式再现印面时,造成字口边缘的露白,产生了类似镂空的效果。所以说,这类异趣与其说是秦印使然,还不如说是凿印使然,是凿印粗率使然。“王鞅”基本不影响释读,“臣鞅”已是雾里看花不太分明了。这样比较粗糙的制作工艺大多反映在私印上,如“离印”(附图卅八)、“李黝”(附图卅九)、“得”(附图四十)等。传世秦官印和挖掘出来的秦官印基本上没有发现这种情况。由于是殉葬印,由于印工们的匆忙,他们在印面上可以凿出无尽的奇思妙想结构变化。他们的草率涂鸦之作,成为千年之后管窥千年之前自由心灵的通道。站在艺术的立场上,人们不在计较这些印章是生前腰戴还是死后殉葬了。
我们发现青年篆刻家戴文将这种异趣运用到自己创作中,如“涅盘妙心”、(附图四十一)“宠辱不惊”(附图四十二)。这时的露白镂空己然成为有明确审美目的的技法手段了。“涅盘妙心”将露白镂空放在印面的中上部,以此来对应印面下部垂脚线的实处虚空;“宠辱不惊”则增加了许多个人想法,和“涅盘妙心”的技法运用拉开了一点距离。他用中部的露白镂空来团聚章法集中视线,这一目的已基本达到,但线形的扁薄和露白镂空这一技法的初衷又产生了新的冲突。就这件作品看,似乎还未到统一和谐。如果将这一手法直接运用到线条上,效果又会怎样呢?邓散木在《篆刻学》“章法篇·挪让”里例举了自己的创作作品“有人亭亭”(附图四十三)。他反其道而行之,在粗壮的线条上开河凿沟,产生了类似蚕儿吃桑叶的肌理效果。新则新矣,终难圆融。可能他也感觉到不太自然,只是偶一为之而已。
相对而言,秦印晚出,其上接古玺,下启汉印,远昭近代的艺术价值越来越受到重视,丰富的艺术蕴藏亟待进一步挖掘。这是前人留给我们一笔宝贵的文化艺术财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