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
钟楼是小城原先的中心,枕着打秦岭涝峪口哗哗啦啦流出的涝河,安闲的静立着。
随着时代的发展,小城像面包一样日渐肿胀起来,向东边不断扩展蔓延。前些年,钟楼仿佛受到了些许冷落,就那么日夜寂寂无声的东张西望;每每打下面走过时,心里不免生出些许落寞。
近些年,渼陂湖大开发,水域比原先扩大了数倍,就像割了双眼皮或者练了瑜伽的少妇,钟楼一下子又明亮起来,焕发了昔日的丰采。
钟楼始建于明崇祯八年(1635年),仿西安钟楼格式。底座为正方形,石砖砌成,楼体为砖木结构,大红廊柱,四角檐牙高挑,下面悬挂着铃铛。每有清风掠过,就有清脆的“叮铃铃”声此起彼伏,敲得人心底清凌凌的舒坦。
钟楼总高24.55米,基座高6.40米,较之西安钟楼,小城的钟楼虽是体型小了些,但别有其精致味道:
钟楼东西南北四个洞门口题有“迎旭”、“览胜”、“瞻紫”和“拱极”八个大字。外地来客,常常绕着钟楼转圈圈儿,看着门洞上的大字凝神静思,把啤酒瓶底一样厚的眼镜片擦了又擦,再挂在鼻梁上细看细琢磨,嘴里咕哩咕哝地絮叨着。
钟楼里面,收藏着稀奇宝贝:清代张玉德的雁字回文碑。来看钟楼的人,多是饱装了诗书的古文学家,追着“雁字回文碑”而来的。他们几乎要把脸贴在碑面前的玻璃上,灰白须发与石碑黑底灰字,仿佛契合在一起了,嘴里读着诗文,瘦硬的手指默默勾画。——他们入了那回文碑,忘了黄昏清晨。
临要走的时候,好像钟楼东南角的千年老槐树枝叶拽着他的衣袖,钟楼四角的铃铛声勾着他的魂似的,三步一回头,五步一沉思。那神态,看得小城人心底里生出了满满的傲骄豪情。
前两年,小城街道上的交通标示牌子,忽然变成了“中楼”,大家纷纷惊愕。有对钟楼感情深厚的老者,踏着扑腾扑腾的脚步,奔去交警大队质问:“怎么钟楼成了中楼?”
交警小哥忙搬了座椅,倒了热水滚茶,满脸堆笑地耐心解释:“咱们升区啦,专家们研究了钟楼的历史,说改成中楼才妥帖。”
老人们一听,气得腾地站起身子,怒目圆睁,须发爆炸:“胡闹!”然后谁也不看地返回钟楼广场,对着围在那里的人群说:“把你给能的,还给钟楼改名字。咋不去把人家美国白宫名字也改一下?”
钟楼下发生着许许多多有趣的故事,很是逗人有趣。搜罗起来,就像老长串的糖葫芦,甜丝丝乐滋滋的,入到了人的心里头甜到了人的心里头。
钟楼东北角拐角处,惯常有卖菜籽儿的小摊。摊主是狡黠的干瘦老头儿,骨多肉少,眼睛里埋藏着一世的精明。
那一年,有个渭河滩的中年汉子来找。听说是春上来这里买了菜籽儿,播撒下去之后,秋里一个苗儿也没有长出来。
“你是咋个样播的?”摊主不急不忙,眯着眼睛,脸颊堆着笑意。
“还能咋播,就是把地钯好,顺行丢的嘛。”汉子有点懵懂,闷着声音说。
“哎呀哎呀!”摊主忽然像屁股被蝎子蛰了一下,蹦起来,手掌狠劲儿地拍着大腿面子。“咋敢这样丢啊?叫你把菜籽儿都绊(关中方言,意即“摔”)死了。”然后,脸上挤满了责备。
那汉子完全给愣怔住了,宽厚的大手掌摸着后脑勺在那里直晃悠,还不时地跺脚懊悔,就像春晚小品《卖拐》里的范伟。
“这样吧,给你重拿一包,回去小心着丢种子啊!”摊主一转脸,显出慈祥和大方混杂的神情。
汉子喜滋滋地回家而去。
这故事是我在钟楼广场溜达,混在人群中听说的。究竟是真是假,没有追究的价值。不过,那些卖菜籽儿的小摊,却一直都在,就在街道拐角处的房檐下。那里夏天是一片浓厚的阴凉,冬天则可以稍微侧转朝南,是一片暖烘烘的太阳。卖菜籽儿的老人,嘴里叼着尺把长的旱烟锅,眯缝着眼睛,时而看看高处的钟楼,时而瞧瞧风一样刮过的行人,闲散直比钟楼不差毫分。
钟楼广场历来都是过年年货的最大聚集地,时令刚入腊月,这里就挤满了摊贩,把个钟楼四周简直要闹腾的翻天。去年腊月初,小城里为了整顿秩序,把写春联卖年货的摊子都强行挪到了东边很远的人民路北段,把那里做了集中地。可是,来买年货的四乡八邻的农家人,还是赶到了钟楼这里。没有一天功夫,年货摊子又都回到了这里,热闹的景致依然如旧。
看来,大众的习惯人为做法是改不掉的,就像西边的这条涝河,据说历史上改了几次河道,河流还是要顺着原先的河道流淌。
近几年,小城多处拆迁。失了居住了一辈子村庄的农家人,如树上的鸟窝被一竹竿打散,东去的西奔的,各自寻找租房安身。年轻人揣了拆迁款买了车,跑的整天不见个人影。老人们像失了魂一般,没有了原先村里街道上前后街搭话十字路口下棋搭方(关中农村的一种简单游戏),没有了晚饭后大队部的自乐班,现在连拉个话都找不到原先对点儿的伴儿,整天就那么蔫怏怏的打不起精神。
才半年多功夫,钟楼广场上更见热闹非凡了:拆迁的老人很多都赶到了这里,加入了这里的唱戏听戏、捉麻雀和聊天的行列。远远望去,一簇一簇的人头,高高低低的声音,给钟楼做了很忠实的伴儿。
昨天走过钟楼广场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在车里等人的小伙子。听旁边人说,这小伙儿算得上是个孝子,每天早上7:30把老人送到这里散心,每天晚上7:30把老人接回暂住的家。
——钟楼广场成了更多人的开心地。
时光流转,万象变迁。钟楼就这么安闲地蹲在那里,看着小城大大小小的变迁,不言,不语,但也未必就真的沉默。





(作者简介:陈启,教师,乒乓球爱好者。文风力求散淡,干净。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酸汤挂面》、《一件棉袄》《吃搅团》等发表于《教师报》。诗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发表于文学陕军。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