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华严寺的题记
大同华严寺的题记
2020.12.12
近50年来来,大同华严寺去了不下二三十趟。上寺的方门、圆门,二十八级台阶,金代的壶门,庑殿顶北端4.5米高的金代螭吻,大殿端坐的五方佛;下寺特有的辽代硕大斗拱,31尊宛若正在大舞台表演的辽代塑像。这些画面如同电影里跳跃的蒙太奇镜头,经常在笔者的脑海里闪过。
有的时候,一处古迹,去的次数越多,脑子的反应反而越迟钝。后来对古迹的理解程度,竟停留在身旁不远处传来雷同的女声解说词上。
这次回大同再次走进华严寺的山门,寒风掠过,偌大的庭院难见有活动的人影,扭曲的酸枣树褐色枝干正在孤独地四处张望。
笔者这次来,是一年来自驾遍访国内现存的唐代与五代木构建筑之后,总想着再能看到或悟到过去未曾留意的具象抽象物。
有时,寂寞会突然赋予观察者以新的视角。进入上寺殿内,发现东墙次间墙壁左下角壁画开一窗口,上面写着两行行书:“云中钟楼西街兴荣魁董画甫信心弟子画工董安”。董安两字估计是屏息运笔,笔者耳旁似乎能听到他落笔后的一声叹息。他凝重的眼神里,未必会满意自己的画作,但作为“信心弟子”,他感到自己已经尽心了。
这几年大同重建了六十多年前拆除的旧钟楼。在钟楼西侧大街路南或路北,光绪年间,董家开了间绘画作坊“兴荣魁”。董画甫可能是设计者,董安是壁画完成者。在华严寺绘制壁画不仅是一项谋生手段,对董安来说,也是一项有功德的修行。他将毕生所学与对佛的敬仰都融于着彩的笔端。
董安是光绪年间人。在上寺月台两侧墙上,有清代人书写的唐代高僧永嘉与黄蘖的语录。各126字,是说禅宗修行要义。永嘉言:“佛说一切法,为除一切心;若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黄蘖称“但自忘心同于法界,方得自在”。两位禅师语录均围绕信心二字,信心的最高境界是忘我与无我。董安敢说自己是“信心弟子”,可能是将这幅西方净土经变作为自己一生至高无上的忘我事业。
理解浅尝至此,近距离品读这幅经变图,虽略有着昏暗,但凝视越久,画面似乎在莫名的空间里移动。当天花反射来的散射光突然光顾时,画面上的色彩竟蓬勃而出,斑斓而夺目。信心画工董安,来自钟楼西街的本地画工,笔者记住你了。
古建筑的年代有自己的独特方法,就是底槫(即椽)留字。金灭辽时,除下寺(薄伽教藏殿)外,寺内建筑均毁于兵火。为何薄伽教藏殿独存?估计当时的指挥官下令不得破坏。上华严寺是辽代统治者的家庙,毁庙等于毁辽,而薄伽教藏殿是佛家典籍的地方,毁典籍等于毁佛。而金王朝也需通过弘法而建立自己的意识形态。金在1122年毁上华严寺与离此不远的南寺(善化寺)后,于1140年便急急忙忙重建上华严寺与善化寺,以及离此不到百公里的朔州隆福寺。
下寺大殿内底槫的题字笔酣墨饱,由东向西写着22个大字:“维重熙七年岁次戊寅九月甲午朔十五日戊申午时建"。重煕七年是1038年,大殿落成的准确时间是这一年九月十九午时。这份题字,写于辽代,估计金兵的将士们都抬头望过,尽管有的字认不全。但他们慑于薄伽教藏殿特有的气场,连塑像的身上的飘带都不敢抚摸,哄哄然进来,静悄悄退出。此时,伫立聆听,从遥远的时空里传来的,可能是金兵关闭殿门的吱呀声……
走出华严寺山门时,时值正午,阳光照在肩头,明显感到有些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