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146：柳宗元•捕蛇者说
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niè)人，无御之者。然得而腊(xī)之以为饵，可以已大风、挛踠(luán wǎn）、瘘(lòu)、疠(lì)，去死肌，杀三虫。其始，太医以王命聚之，岁赋其二，募有能捕之者，当(dàng)其租入。永之人争奔走焉。
1、永州:治所在湖南零陵，唐属江南西道； 2、黑质而白章:黑色底子白色花纹；质:体；章:花纹； 3、啮:咬； 4、腊:晾干；饵:指药饵； 5、已:止，指治疗；大风:麻风病；挛踠:手脚拳曲不能伸展的病；瘘:粗脖子病；疠:恶疮； 6、死肌:坏死的肌肉；三虫:泛指人体内的寄生虫； 7、太医:御医，皇帝的御用医生； 8、岁:每年；赋:动词，征收； 9、当:抵；租入:应交的租税。
有蒋氏者，专其利三世矣。问之，则曰：“吾祖死于是，吾父死于是。今吾嗣(sì)为之十二年，几(jī)死者数(shuò)矣。”言之貌若甚戚(qī)者。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余将告于莅(lì)事者，更(gēng)若役，复若赋，则何如？”
1、专其利:享有这种(捕蛇而不纳税)好处； 2、是:指捕蛇以当租税这件事； 3、嗣为之:继承父业干捕蛇差事； 4、几死:险些死去；数:多次； 5、戚:悲伤忧愁的样子； 6、若毒之乎:你怨恨这件事吗； 7、莅事者:管这件事的官吏，指地方官； 8、更若役:更换你的差役；若:你；复若赋:恢复你的赋税； 9、何如:怎么样。
蒋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将哀而生之乎？则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复吾赋不幸之甚也。向吾不为斯役则久已病矣。自吾氏三世居是乡，积于今六十岁矣，而乡邻之生日蹙(cù)。殚(dān)其地之出，竭其庐之入，号(háo)呼而转徙，饥渴而顿踣(bó)，触风雨，犯寒暑，呼嘘毒疠(lì)，往往而死者相藉(jiè)也。
1、汪然:眼睛含泪； 2、君将哀而生之乎:您想可怜我让我生活吗； 3、向:假若；病:困苦不堪； 4、生:生计、生活；日蹙:一天比一天困迫； 5、殚:竭尽；出:指土地上的出产；竭:尽；庐:房舍，此指家； 6、转徙:辗转迁徙； 7、顿踣:困顿倒毙；踣:跌倒； 8、毒疠:瘴气，毒气； 9、相藉:相互挤压，言死者多。
曩(nǎng)与吾祖居者，今其室十无一焉，与吾父居者，今其室十无二三焉，与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无四五焉，非死则徙尔，而吾以捕蛇独存。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huī)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
1、囊:从前； 2、十无一:是说十户没有一户； 3、徙:迁移； 4、悍吏:凶暴的官吏； 5、叫嚣:大声叫喊吵闹；隳突:指骚扰；隳:破坏；突:冲撞。
吾恂(xún)恂而起，视其缶(fǒu)，而吾蛇尚存，则弛然而卧。谨食(sì)之，时而献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尽吾齿。盖一岁之犯死者二焉，其余则熙熙而乐，岂若吾乡邻之旦旦有是哉！今虽死乎此，比吾乡邻之死则已后矣，又安敢毒耶？”
1、恂恂:小心谨慎的样子； 2、缶:瓦罐； 3、弛然:放心无虑的样子； 4、食:喂养； 5、时:按时； 6、土之有:指自己田地里出产的东西； 7、以尽吾齿:这样度我的岁月；齿:年岁； 8、犯死:冒死亡的危险； 9、熙熙:快乐的样子； 10、旦旦:天天；是:指死亡的危险； 11、安:怎么。
余闻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于虎也。”吾尝疑乎是，今以蒋氏观之，犹信。呜呼！孰知赋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故为之说，以俟(sì)夫(fú)观人风者得焉。
1、苛政猛于虎也:繁苛的政令比猛虎还要可怕；语出《礼记·檀弓下》:孔子过泰山侧 ，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夫子式而听之，使子路问之，曰：“子之哭也，壹似重有忧者。”而曰：“然。昔者吾舅死于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为不去也？”曰：“无苛政。”夫子曰：“小子识之：苛政猛于虎也； 2、俟:等待；观人风者:考察民风的人。
《捕蛇者说》全文:
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niè)人，无御之者。然得而腊(xī)之以为饵，可以已大风、挛踠(luán wǎn）、瘘(lòu)、疠(lì)，去死肌，杀三虫。其始，太医以王命聚之，岁赋其二，募有能捕之者，当(dàng)其租入。永之人争奔走焉。
有蒋氏者，专其利三世矣。问之，则曰：“吾祖死于是，吾父死于是。今吾嗣(sì)为之十二年，几(jī)死者数(shuò)矣。”言之貌若甚戚(qī)者。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余将告于莅(lì)事者，更(gēng)若役，复若赋，则何如？”
蒋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将哀而生之乎？则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复吾赋不幸之甚也。向吾不为斯役则久已病矣。自吾氏三世居是乡，积于今六十岁矣，而乡邻之生日蹙(cù)。殚(dān)其地之出，竭其庐之入，号(háo)呼而转徙，饥渴而顿踣(bó)，触风雨，犯寒暑，呼嘘毒疠(lì)，往往而死者相藉(jiè)也。曩(nǎng)与吾祖居者，今其室十无一焉，与吾父居者，今其室十无二三焉，与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无四五焉，非死则徙尔，而吾以捕蛇独存。
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huī)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吾恂(xún)恂而起，视其缶(fǒu)，而吾蛇尚存，则弛然而卧。谨食(sì)之，时而献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尽吾齿。盖一岁之犯死者二焉，其余则熙熙而乐，岂若吾乡邻之旦旦有是哉！今虽死乎此，比吾乡邻之死则已后矣，又安敢毒耶？”
余闻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于虎也。”吾尝疑乎是，今以蒋氏观之，犹信。呜呼！孰知赋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故为之说，以俟(sì)夫(fú)观人风者得焉。
清 吴楚材 吴调侯《古文观止》评:
此小文耳，却有许大议论。必先得孔子“苛政猛于虎”一句，然后有一篇之意。前后起伏抑扬，含无限悲伤凄惋之态。若转以上闻，,所谓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戒，真有用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