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丰塘镇:年景里的两个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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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丰塘镇: 年景里的两个村
崔小红
为了写《潘集的河流》这篇文章,我用一整天的时间坐在“淮南市防汛抗旱工作图”上,坐在这张大大的地图上循着一条条河水慢慢流淌。流进淮水,流过瓦埠,流向安丰塘。
安丰塘是一处烟波浩渺的地方,孙叔敖率众开挖于楚庄王时期。它是中国历史上最古老的水利工程,位居中国古代四大水利工程之首。
我的手指滑向安丰塘,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个让人浮想联翩的地名,它们是大树,宋墙。

我在想,宋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这个村为什么取名叫做宋墙?它与天下第一塘安丰有无关系?
水的特点是绵延不绝,让人类得以繁衍生息。因此,人类逐水而居。但凡伟大的文明总与河流、湖泊密切相关,安丰塘亦是如此。它自公元前591年开掘成功后,在随后的近2600年时间里,因为居于粮仓的重要地位而备受瞩目。
据《读史方舆纪要》记载,安丰塘“在安丰城南百步”。这里起自汉代,终至明初,设有安丰州、县。宋墙是不是安丰城的城垣旧墙?

元朝末年爆发了红巾军农民起义。起义首领之一韩山童对外宣扬:天下将大乱,明王要出世。意思是黑暗将要过去,光明很快就会到来。他自称是宋朝皇室后裔,鼓动百姓颠覆元朝。韩山童被元朝官吏拘捕处决后,另一个首领刘福通找到韩山童的儿子韩林儿,拥立其继位称帝,是为小明王,定都亳州,国号大宋。
后来,元军大败刘福通,包围亳州。刘福通挟持韩林儿撤往安丰,重新建都。没过多久,兵力在安丰塘地区又重新强盛起来。
之后,另一路起义军首领张士诚部下围困安丰,朱元璋解围韩林儿,与张士诚部作战。此次战役,让安丰城毁于兵燹(xiǎn,多指兵乱中纵火焚烧)。

明朝建立后,安丰废县,降为乡,延续至今。今天的安丰塘镇是1992年由苏王、戈店两乡合并而成的,因乡政府位于安丰城的东关旧址,所以用名安丰塘乡。1997年,撤乡建镇,袭名安丰塘镇。360百科显示,安丰塘镇有“古安丰县城遗址”。
安丰县城旧址是什么样子的?这个旧址包括宋墙吗?与宋墙村比邻接壤的大树村,有大树吗?如果有的话,树围需要几个人扯朗朗?我决定在今冬这个好年景里,带着甜甜的好奇,做一次轻轻的造访。
除夕前的安丰塘白水荡漾,飞鸟一掠而过,展翅远方。在安丰镇的街道上,大家置办着年货,微笑忙碌着的身影,来来往往。乡野里,村居散落。路边栽种的黄心乌,扑面而来鲜嫩的浅黄……

扑面而来的安丰塘故事,在我耳畔回响。
小明王定都安丰后,张士诚部围困安丰,后破之,刘福通被杀。安丰塘人陶彦明为韩林儿断后,战死安丰。他的白马守着主人遗体,不吃,不饮(yìn,动物喝水),别人来牵,不走。数日后,自毙于主人身旁。当地百姓感于其忠诚可鉴,把陶彦明和白马埋葬。
时间到了清朝末年,有一个叫周海峰的众兴人进寿州城打官司。途经此处,在路边休息时,听人讲起白马忠诚的故事,十分动容,许愿说若打赢官司,一定来为白马修建庙宇,表彰其忠诚之举。
官司胜诉了,周海峰非常诚信,立即筹集资金赶往当初休息之地,为白马建造庙宇两进,名曰白马庙。庙房于20世纪60年代末被拆除。

扑面的冬风在宋墙村的村务中心荡漾。
走进宋墙村的办事大厅,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忙碌的景象。村民们在这里办理着各种事情,柜面放置一本社会保障卡名册。历朝历代农民起义想达成的幸福目标,在现实生活中,几乎已经没有距离之遥。随手翻开花名册,我看到一组宋姓、史姓人员名单。
宋墙的村名是怎么来的呢?或者说,为什么叫宋墙?人们面面相觑,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后来有人说,宋墙村的宋姓人家以前出过强盗,周边村民称呼这里为宋家抢子,后简化为宋抢。考虑到要礼仪传世,以治国兴邦,为后代子孙树立良好的榜样,并实现睦邻友好,乡贤们在用字的时候,改“宋抢”为“宋墙”。
宋墙与安丰故城无关,不是城垣断墙。

冬天的宋墙村一片安宁。小狗在院落里跑前跑后,没有犬吠。走地鸡在弃置的水缸旁觅食,没有咕咕的声音。水渠静卧一道寒水,苗条的芦苇为和平而站岗,青青的竹枝一棵棵挺立,挺直的是气节吗?路边的茅草孕育春天用的是枯黄,高高的输电线路不辞辛苦,把希望带向远方。
随便走进宋墙村的一户人家,院子里堆放着许多粮食,这让年轻人忘记一个名词——闹春荒。房梁上挂满各种腌制的腊味,我嗅了嗅,年味那么久长。一个孩子躲在大门后面,露出小脑袋瞅着我。当他发现我拿出手机要拍照的时候,小燕子一样飞进屋里。我跟着抓拍,他笑着躲着,害羞极了。一个更大的男孩过来拉他拍照,他索性笑着钻进大孩子的怀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两个孩子终于同意还原刚才的动作,卡擦一声,摆拍定格了真实。

在两个小毛头的面前,张贴着去年的门对子。从“赞美神,歌颂主”的用字里,可以看出这家主人信奉基督教。
目前,安丰塘镇有基督教、伊斯兰教、佛教、道教四大宗教的信徒,其中基督教最为流行。穆斯林信徒约千人,佛教正在传播。近年来,随着养生概念的深入人心,信奉本土宗教——道教的人越来越多。寿县四顶山庙会,正阳关玄帝庙会人山人海的情景,就是证明。
离开宋墙村之后,我马不停蹄地赶往大树村。安丰塘镇的乡野静谧,道路清洁。粗大的行道树以高远的姿态欢迎我这位异乡人。我在浮想联翩,大树村有无大树呢?

来到大树村,一定要到村务中心,要联系这里的当家人,他会给予你必要的帮助,他会打电话问询知情人——喂,俺们大树村以前的大树在哪里?
大树,又称史家大树,顾名思义,这是史姓人家栽种的树。什么树种?有人说叫黄栗头。哪三个字?不知道,祖辈都这样叫。有人说是橡栗树。这个树种我见过,我到田家庵区史院乡采风时,在瓦埠湖边见过两棵。我站在它们粗壮的树干前,显得身材纤细。黄栗头和橡栗树是同一种树。它木材颜色发黑,有美丽的花纹。因为生长缓慢而木质坚硬,耐腐蚀,所以大树围的橡栗木比较昂贵。
树大招风风撼树,史家大树早已作古。据说史家弟兄分家,大树被放倒锯断,卖钱分掉啦。你见过吗?我哪见过,我父亲见过。算来已是民国年间。

我想实地探访史家大树生长的地方。我在想,这样的地方会否灵气来袭?
走在大树村里,看鸭子凫水,看一丛翠竹簇拥着一截矮矮的土坯短墙,看几个青年人看着我看着他们,其中的一个青少年,孩子一样“跐溜”一下钻进院墙。我跟着走进去,小院里粮食堆满仓。他们自然也不知道事关饥饿的时候,有个词语叫做闹春荒。
我说过来一下,我给你们拍摄一张图片。那个青少年比宋墙村的小孩子还腼腆,不愿意露面。这边的两个青年比较大方,我说你俩站在粮仓旁,笑一笑。就这么简单,满面春风已然在冬天里荡漾……

史家大树就在前面。哪面?那面,那个老滩上。在一口浅浅的水塘里,有一个圆圆的小岛,乌龟一样浮在水中央。小岛在大树村的乡民口中被称为老滩,那口水塘叫做老滩沟。
许多年前,在老滩上曾经长着一棵高大的橡栗树。高大到什么程度?据说在风清日朗的天气里,站在寿州南城门楼上放眼远眺,可以看到大约25公里外的这棵史家大树。这个传说无据可靠。不过,如果村里人进寿州城,人家问起你是哪里人氏?只要报名史家大树,无人不知。好比史院乡范圩村的人,只要报名来自七十二沟琉璃井,寿州城里无人不晓。
史家大树已经不再是树,而是地理标识,是回家的方向。至于宋墙,那是文化的线索,是历史的记忆。

老滩很老,有多老?说不清岁月就叫老,已经固定成地名就叫老。老滩是年轻的,怎么会年轻呢?老姐姐说她18岁嫁到这里,老滩就是这样。转眼50年风霜过去,老滩还是这样。
没有人为老滩培土吗?没有人挖掘老滩的树木吗?有。又没有。如此玄机的话语,如何理解?原来,只要有人打老滩的注意,动老滩的泥土,附近十里八乡的精神病人会不约而同地赶到这里予以阻止……真的?真的。说话的老人一脸虔诚。
老姐姐说,老滩就是神奇,不管水有多浪,老滩就像乌龟壳一样,稳稳当当。老滩上的史家大树已经没有了,大树荫庇过的乡亲没有把它遗忘。

站在老滩前,我想到曾经去过的曹庵镇大树村,那棵大树的一个树枝被雷电劈断,售卖后的钱款请戏班唱了三天大戏。1960年前后,那棵大树被锯断。我又想到隐贤镇的大树村,因为条件所限,暂时还不能前往。那里又会有怎样的故事,有着怎样的愁肠?大树的枝叶披洒过多少日月精华,度过了怎样的时光?
返程途中,我在安丰塘镇的镇政府大院遇见镇党委书记胡德宝,党委委员张正俊,镇文旅站的邓权三位同志。他们在年景里忙碌着,我们握手告别。
常言道,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看着我自己匆匆的脚步。我在想,我们的奔忙是为了什么?

站在天下第一塘前,望着浩瀚的水面,我茅塞顿开。不论是孙叔敖,还是元末的农民起义,还是在史家大树被捕牺牲的共产党人曹靖,或者现在的各级工作人员,他们忙碌的内容都是为了民生。
我脑子里闪出一个神奇的观念。我在想,宋家抢子是不是当年小明王的遗部?因为国号大宋。他战败后,遗部的一些人改姓宋。好比刘安王被迫自杀后,他侥幸逃脱的后人改姓淮南王的淮,他的门客改姓豆腐的别称“黎祁”的祁。小明王的旧部那一群潦倒的农民为了生存被迫去抢,或者败者为寇而被蔑称为抢子。
不论哪种情况,在安丰塘镇的这片热土上,一直存活着忠诚、诚信、虔诚。信奉以“诚”做人的乡贤们,已经把“抢”正名为“墙”,一道防御邪念的墙,一道保护和平、和谐的墙,一道营建勤劳致富场所的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