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角山
古角山是家乡附近最突兀的一座山峰,每年重要的农耕时节,农人们每天黎明一打开木板大门,站在细长的麻石台阶上,或是站在蟋蟀清唱的庭院中,便身不由己地要张望起正东面的古角山来,“有雨山戴帽,无雨云拦腰”。每当看到蛋黄般的红日伴着山峰而出,映红了影影绰绰,纤草似的周围树林时,农人们便心里有底了,今天可以放心地下田割禾,或是摆晒筐晒谷,扫道场牵牛打谷了。若是看到牛乳似的云霾赖在山峰的周围不动,把山峰吞噬了,他们便心里一沉,今天做任何事,都要提前做好雨具的准备。
在农忙的时节,当我们都累得身上有些酸痛时,爷爷还是气势不减,他对我们说:“从前我们这里的庄稼人,比现在更苦的,传说秦朝时古角山开展种植,种上了山腰,汉朝时,种植种上了山尖。老人们常说秦种腰,汉种尖。”这话是有根据的,以前我们村水田很少,村前的那条河一下大一些的雨,就泛滥四流,汪洋一片。是解放后人心齐了,才筑起了牢固的河堤,政府竖着红旗,号召四乡民众挑山土下平畈水洼,造起了几千亩水田出来,全种上了稻谷,简直是一片绿色的海洋。有了水田,人们便不用爬高山去挖掘那坚硬的黄、紫色的瘠土开荒了,宁种一亩湿的,也不种三亩干的,这是自古以来种田人家的一种天然信条。
我们在学校里得知,古角山是横亘在湖北省与安徽省之间的一座山脉,也是著名的大别山尾余的一部分。它向东望,山的那边是安徽省的太湖、岳西地区,在它的西边山脚下,是我乡的三条大山冲,分别叫斌冲、王家冲、姜冲,我幼时的一些同学、朋友与亲戚们,就分别撒播在这三条冲里。这座山就是一位永垂不老的巨人,不知从远古的何时开始,它就朝朝暮暮地凝视着我乡农人们的春耕秋收与喜怒哀乐,见证了无数的乡村变迁与田亩枯荣。
1947年,刘邓大军由河南千里跃进大别山里,大队人马曾经路过这里,在高山铺战役中,古角山的险峻为部队提供了帮助,这里曾是大部队的后勤基地,建有军械修理所和被服厂、后方医院。大部队开走后,这里就成了革命力量的游击区,不少当地村民放下锄头拿起了枪支,诞生了许多富有传奇性的战斗故事。比起解放战争更早得多的太平天国时期,也在古角山上留下了明显的军事斗争的痕迹,山的上半部,建起了一些防御的关隘,现在尚能看得到一座城寨的雏形。据一些乡间老人们说,这古角山在以前是叫鼓角山的,秦朝末期,刘邦与项羽争天下时,刘邦在这座山中驻扎过军队,经常在山上擂鼓吹号角,以壮军威,鼓角山的名称也由此而获得,后来因鼓与古同音,就叫成了如今的古角山了。
古角山海拔1128米,山座延绵广阔,生长着茂盛的森林,在几十年前,山中合抱围的大树随处可见。父亲曾经说,上世纪六十年代时,国家“三线”地区修筑战备铁路,他被安排到古角山中砍大树做枕木。那时国家的水泥产量不足,多数铁路所用的枕木都是用木材制成的,需求量十分巨大。父亲说,那时干这项工作全仗人力,十分辛苦,山中无电无灯,古木森森,万籁俱寂,只有一座破庙可供栖身,生活十分枯燥,他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学会了抽烟,以排遗寂寞,结果终其一生也戒不掉烟瘾。父亲由于长期抽烟而患上了哮喘,后来成了肺气肿,再后来父亲也是由于这种难治的病而去世了。
我读初中时,学校也是离古角山不远,可以说也是笼罩在这座大山的肃穆气场之中的。课间十分钟,当当当钟声响了,每当大家鱼贯而出,走出教室赭红色的木门,去外面甩手散步,或是做课间操,抬眼望去,东边最醒目的便是古角山峰,几乎占据了半边天空,学校的老师几乎都对这座山峰饶有兴趣。班主任王立喜老师动员我们去爬古角山,得到了全班同学的一致欢呼,他说,几十年后,你们从外地回乡,也许什么都搞忘记了,但是只要看见古角山,你便会想起我们的师生一场。
那好像是一个春间三四月的半夜,我们便早早地出发爬山了,大家士气高昂,走到唐山村时,天还没有亮。我们走在山间人家瓦屋后的小道上,银亮的月光把四周的山岚变成了一种迷幻的色彩,在这种轻柔的夜色中,一切变得是那么的富有诗情画意。一位姓张的同学吟起了刚学不久的一首诗:“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明鸣春涧中。”这首诗与当时的情景有些契合,一位代课的英语老师一下子就猜中了,她说这是王维的《鸟鸣涧》诗,让近旁的同学们不禁对她刮目相看,敬佩起来。
那天上午是出了太阳的,人人都出了汗,在爬山的过程中,教物理的张卫国老师拿起随身带的透明玻璃茶杯量起附近山峰的高度,让我们怎么也想不明白,也觉得很有趣。到中午时,全班同学都爬上了古角山的顶峰,蔡爱华、范金贵和王文通等同学说,爬山是艰苦的,但是锻炼了人的意志,在阵阵松涛的呼啸声中,他们中有人说,在人生的道路上,我们也是要如此的!
读初一时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叫姜宏友,他喜欢写作,也经常鼓励我们多写作。记得他也带领我们挑战过一次古角山,那次是路过古角山,徒步去黄梅县游览五祖寺。当朝气蓬勃的我们走在古角山脚下,走在曲折山间的羊肠小道上时,我记得姜老师当场有感,随后就吟出了一首五言诗:
脚下崎岖路,
心向白云间。
莫减脚下劲,
丹心可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