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知青办的通知未到,分到桥北大队步龙生产队的三男二女咸城知青已来到这里。用他们的话说,一是熟悉一下各方情况,直接沉下身来,来到贫下中农中间。以便更好地接受再教育。也算是学习董加耕,自觉奔农村。二者,集体欲为知青建房,这房建在何处,建多大,平面佈置如何?毕竟那是自己的家,在这里要住上一段时期,乃至一辈子。因此五人一起来到自己插队的地方看看,安下自己的窝。五人一组,原则上的自愿组合,都是同一学校校友。有高中,初中,年龄最大的二十二岁,最小的才十七岁,唐军是组长,因年龄学历最高,是六七届高中毕业生。在校时,性格活泼开朗,爱好文体,喜唱歌,摆弄一些简单乐器。父母亲都是工人,属根红苗正的红五类。这五人组合,在大串联时,曾经在一起。那一年最小的女生吕芳才十五岁,上初二。在煽革命之风,点革命之火的年代,革命小将们,一股盲目的冲动,似在一夜之间,是非颠倒,黑白混淆,停课闹革命,以四大为武器,整日里冲呀杀的,学校里也是派别林立,互揪互斗。到了1968年下半年,他们也厌倦了冲冲杀杀的生活,很想静下心来,做一些人生思考,今后的人生走向究竟如何?正迷茫之时,一场上山下乡运动波涛汹涌,容不得任何学生迴避,也不容家长迴避,大势所趋。他们五人又走到了一起。如今十七岁的吕芳,当然要比几年前成熟了许多。对于插队落户,他们既有思想上的准备,也有扎根农村一辈子的决心。初来乍到,农村的贫穷落后,交通不便,饮食卫生习惯,文化差异,城乡差别,与想象的有很大的距离。农村的生活,农活、庄稼、种地、收割、挑担、挖沟。等等都像一张张大网,向他们头上罩来。最难的生活关,随着春节的到来,如期而至。新房落成,各就各位。依照农村建房格局,选址不错,面水而居,一条清澈的小河,在门前缓缓地流过,带来了鱼,送走了虾,蕴育了鲜美可口的河蚌、蚬子。还有那扣在码头上的小木船。小小的船儿,就是水乡的路,水乡的桥。它既能把你送往远方,又能把你从远方接回故乡。山高水长,城市的喧嚣繁华车水马龙,飞机火车,不及故乡悠悠的小船。它载着乡情,送来乡愁,迎来知青。那浪那潮,坐着小船,把他们送到这既陌生又亲切的地方。往后的日子。风华正茂的知青们,将要在这里摸爬滚打,施才展智。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而出力流汗。
社会改变人?还是人改变社会?这是摆在每个人面前的问题。也许,得用青春芳华来思考,来践行。也许没有答案,没有结果。人生苦短,转眼百年,又说人生漫漫,道路崎岖坎坷,必须上下求索。又说人生之路变幻莫测,有激流险滩,有平镜笑春。也许命运,前途的法码,从未有过公平公正。也许有人会说,成功与幸福属于那些奋斗不息,胜不骄,败不馁的不断攀登者,求索者。由于学历,阅历,年龄等因素,唐军较其他几位思考问题,面对现实,一步一步向前走等要冷静客观一些。浪漫的思想与冷峻的现实总是无法拉近。生活关,对于二十出头的小伙,甚至豆蔻年华的青春少女,都是难以逾越的关卡。年终将临,天寒地冻,1968年的冬季,异乎寻常地酷冷。西北风呼啸而来,吹折了树枝,吹裂了大地,吹翻了草堆,冰封了小河,田里做生活的人不多,小望中了,社员们才三三两两,扛着大锹,挑着泥兜,来到麦田里,挑河泥,将半硬半烂的河泥,东一堆,西一堆地倒在麦苗上,让其在严寒的冬季慢慢地风化,来年开春,用搂耙轻轻一搂,绿油油的麦苗破土而出,吮吸河泥中的营养。
腊肥是金,冬肥是银。农民个个都懂,冬月里的肥,好是好,毕竟不如腊月里的肥。别的生活可以挤一挤,撂一撂。这挑河泥肥,上街到食品站装粪,刻不容缓。看着看着,二十四夜将临。老风俗,家家户户必得在这一天,送灶神上天,求其上天后言好事。还有就是过了二十四,就是小年,大人图吉庆,信神灵,自此往后,不仅不让孩子们口无遮拦,自己说话也净拣吉祥喜庆的话说。比如说这东西没有了,不能说没有了,要说“满了”,老人还得加上个“满满当当”。过年有要饭的上门乞讨,万万不能说“讨饭花子”,而要说:“财神老爷”。开口发财,闭口百岁。
知青们见春节将临,念家心切,人之常情。何况在家千日好,出门处处难。农民过年,蒸糕做饼,忙年粮,备年草,抜棉花杆子,进钱的,有活头子搬的,还忙着做身新衣。尽管上面有号召,过革命化春节,年初一上工,放样子,做表率。年年初一,做个样子,田内站站,拉一回呱,谈一回山海经,然后屁股一掉,回家转,各忙各的事,各念各的经。知青屋内,冰锅冷灶,没粮没草。屋内缺的就是烟火气。以往的热情,被年的即将到来,击得粉碎。第一个乡下的年,要革命化的,怎么过,五人茫然了,可细思之,目前冰河冻水,无车可坐,有船难行,小河冰封。更何况,上级号召,关键时刻,当逃兵不成?在此过年,粮草皆无,腰内没铜,还要上工,不是挖泥,就是一根扁担两个泥兜。综合大家意见,唐军硬着头皮,找队长,要求回家过年,明年正月初五回来。队长姓孙,年已半百,一脸沧桑,似见老态,苦大仇深的老贫农出身。大字不识几个,凭着朴素的阶级感情,带着大家一起,守着这几百亩地,种粮种棉,要求不高,就指望一年比一年好些,家家住上大堂屋,养个猪,三五只鸡,进个三百二百块钱。出客能有套体面些的衣裤。这就是队长的奋斗目标。围绕此,他带着全队社员没日没夜地干,风里雨里地行。无论风霜雨雪,炎夏酷暑,他都是按一年中的二十四节气走。没有显赫的业绩,也无米粒大的过失,从有生产队到文革中的服务组,他都这样不疾不徐地行走在人生之途。唐军找到队长,说明来意。队长沉思良久,开口说道:好吧,眼下小河已封,我叫冯三帮你们收拾一下,几十里路,你们走,东西叫他挑着,你们还都是娃,从未吃过这个苦,也难为你们了,你们回去一趟不易,不一定初五回来,什么时候想回来,说一声。队长话不多,句句暖人心。
【作者简介】乔永星,1949年出生在上海,10岁随母亲下放回到盐城新兴公社。1966年盐城中学初中毕业回到农村,在农村生活二十余年后,随知青妻子返城。喜欢写些散文,小说之类,大多是农村生活题材。已完成《串场河畔》、《串场故事》两部系列小说和《学书》中篇小说以及几十篇短篇小说。累计近七十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