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临清∣敏男：补词室（组诗）

补词室（组诗）

敏男

李  煜  

江山是用旧的词

出不了新意。美人不是

美人是词牌中最难的一种

怎么填都是难、都是错

一字一城池，可以割

一词一朝歌，可以舍

推敲不出一处可以勤王的

南唐是只能温一杯酒的小诗

美人是金陵的上阕

空格处春花秋月何时了

你便成了汴京仅剩的下阕

老座钟

需有几页竖格的稿笺

宣州的最好

信封要大一些，容得开狂草

灯要煤油的那种

荔枝有几枚已破壳而出如处子

还有几枚，静静地候着

茶已过三道，文嫂也歇下了

我还是没能写下一个字

误期是一定了，已误过几多

长衫比早秋又阔大了三寸

夫子样的座钟还是快了

我一直忍不住在试错

一次次倒拨回几程

一次次熄灭胸膛里的炭盆

跪

告别了左邻右舍，眼看着

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

母亲。骑着一匹纸马，烟缕般飘远

而我还固执地跪在一捧黄土前

除了我，仿佛周围的一切

都成了她的新邻居

野花开的再小也让我欣喜

甚至会跪在一棵青草下

辨认，有没有纸马咀嚼过的齿痕

跪过一只菜虫，也跪过一群蚂蚁

我侧着耳朵，想从它们的喳喳索索里

打听母亲托它们带回的消息

通话

娘没文化，识字很少

有两个字记得最清

杨光

娘记不住太多号码

通信录里仅有一个

杨光

娘的墓碑是一个大屏

适合老年人用

落款处我把自己刻进石头

生怕娘再把我丢了

风吹小城  

吹到平房区的时候

房顶上的旧铁皮、石棉瓦、塑料布

被砖镇压着也会动起来

那是神，在一页一页翻阅

毛边的旧约书

有一次把一位正在祈祷的老太太

吹成骑着26凤凰自行车的姑娘

我的28大梁金鹿自行车

一会在前，一会在后

一会又不好意思地并排

她的棉布长裙在摆，长发在飘

我的的确良白衬衣，在飞

白鹭

我看到的白鹭不是白鹭

凡胎的肉眼不配

应该把黑色的眼睛尽量关住

以免污染了白鹭的白

白鹭每一次动身

只会着白鹭的新装

我有幸看到的白那么不真实

不是世间的白，是眩晕

白鹭会挽走满塘的荷影

荷影怀孕了蓝，陷我于深坑

然后，慢慢的，轻轻的

再把我浮上来

白鹭不知道自己是白鹭

白鹭不会告诉我

她一声又一声叫着的哥哥

喊的不是我

林冲 

有的词是高衙内

有的词是白虎堂，总是误入

枉费了我怀中抱紧的寒刀

有的词成了脚镣和刺青

遍地听得落难的词儿

在一声声喊：官人，救我

我的笔抖成了长枪

饮尽漫天暴雪

烧一座官家的词料场

上一次梁山

粽子 

苇叶的长衫怀揣百姓的米

是粒粒皆辛苦的米

枣核是我诗兄赴汤的舍利

艾蒿味浓，菖蒲自由蓬松

看哪一丛都长得嘚瑟

我手中的剪刀只是一个比喻

舍不得对任何一丛修辞

一清晨我没干什么大事

没写一句诗，没打扰一朵花

不知名的小果在灌糖

妻子在安静地备料，裹粽

我有一条汨罗江

已安放于血脉，鸥鸟点睛

我有一卷离骚，已烂熟于心

虞美人

楚歌最好那一曲当在垓下

需四面齐唱，威加四海兮的四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埋伏只是小菜

将军霸王枪一点就是十面

偏偏见得了天下见不了江东

呆呆的虞美人从不参与战事

只负责美、生病、发呆、坐辇

这一次她要用玉颈饮将军的剑

不是引剑自刎的引，是饮

一醉方休一生方休的饮

这一次她要弹乌江这根弦

来一曲：将军，不别

牢  

建一个牢，才好去想一个人

锁要足够大，钥匙足够锈

心里有下不来的老虎凳

手里有浸了水的牛筋鞭

奋笔须得两书

一书必败的上诉

一书投降的自白

想念的人儿马车慢，诏书急

檀木的食盒拢在怀里

四碟小菜还热

一壶老酒尚温

斗篷大，丫鬟小

垂柳用絮留言

垂柳伸出杨丽萍的手指

搭线春风却总是不得要领

前差秋毫，后误千里

絮的留言有几团是云的错

又轻轻的几团，还是

点染三四滴烟雨，也不足

还需廊桥，木阁楼，石板巷

还需隐约朦胧的背影

青瓷碎花色的雨伞，左一斜

右再一斜

偏偏还遮去了大半

垂柳有那么多的小细腰

都不老实

大雪漫

比咫尺要近九丈

雪比毛边纸远一张

远两张，远三张……远到湿

远到不敢触你一指

一页页压向我的脸上

你在为我施刑

不许把你呼出来

也不准吸胸里去，吸肺里去

吸致久咳不止

听说过重度雪肺病吗

整个人都空了起来

肺穿孔飞满了吐着火苗的雪

谁见过雪跟蚂蚁一样乱爬

在烧红的铁板上

我一边慌慌着添柴

一边抽薪

小巷

你坐在左边，或右边

一碟与另一碟相距一指

不许超过三指

超过十指，就要相扣

就要再偎紧一点

就要碟沿亲着碟沿

走过的路那么多，那么久

去小吃店的窄巷，一直在错过

剩余的日子足够五味

微火似醉非醉

杯酒尚温，我已老去

谢幕

晚风已翻看了三遍

最爱惜的那一折，总算按住了

还是有几句出神，出梦了

按不住的，就是忘不了的

默念几次，就新几次

似那闺房里的蜡烛

亮着亮着，就轻轻地小了

就包住了火

就有三折四折七八折

一页一页垂下了帘

纸风车

旧自行车的前把或后座上

一座眩晕的立体停车场

比我曾经的仰望只高一头

风过了小小的千肠，风又百转

过了八千里路云和月

过隙，过美人关

无忧而来，无疾而逝

阳光把蓝描得更蓝

相偎相依相戏的身影

怅如隔世，恍然还在

你看我的白发稀疏散乱

我看你的白发一丝丝昨日重现

那时的风光一帖帖入定欲静

而风车不止

车票是夹在识字本的那页糖纸

一直没有皱纹，亮丽宛在

我若回去看一看，算又见了一面

就让它停泊在原来的位置

让舍不得的甜

回味一次，再齁一次

让余下的字慢慢等着

不要认完

蔷薇

知你率百万暗香

攀墙、围城

春风正急，蝴蝶已三次列阵

枝条的软梯搭在险处

骨朵蜂涌，一路向上

而我闭门不见。免战

临窗不乱

练字临帖、素手抚琴

我不醉，你又怎能捉将我去

登台拜师，篡改国号

若你遣散三千繁花佳丽

若你愿在此终老

我便许下春风不度的玉门关

准你镇宅，压寨

玉麒麟 

宁为玉碎的员外

娘子是奴才的了，家产归别性了

只剩下了枷，是自己的

烙印那个疼呀

落草是一口怒血梗在气嗓的瓦全

豪饮一碗八百里水泊

屈身一樽皇封御酒

棍棒天下无敌的员外

只用这两记绝招就干废了自己

泗洲淮河，回头再也无岸

作者简介

敏男：本名杨光，山东省作协会员。临清市作协副主席、诗歌创作委员会主任。有作品散见《诗歌报月刊》《散文诗》《飞天》《诗神》《黄河诗报》《山东青年报》《鲁西诗人》等各级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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