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汨罗河泊潭:湖南清绝地 万古一长嗟

河泊潭:湖南清绝地   万古一长嗟

作者 南歌

大历三年(768年)冬,杜甫乘船由公安经石首的刘郎浦到了岳阳。诗人在岳阳受到岳州刺史裴某的接待,在岳阳过了一个大年,大历四年的二月中旬才离开岳阳,期间作有《登岳阳楼》等六首诗。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人到岳阳先泪流,是沿途国家的动乱、百姓的凄苦、个人的病困。似乎八百里洞庭也为他的泪水所撼动。

大历四年(769年)早春杜甫由岳阳向长沙,特意安排在汨罗口,登上磊石山、凤凰山、汨罗庙写下《过洞庭》、《祠南夕望》、《宿青草湖》诗三首,经营田黄陵山写《宿白沙驿》、《湘夫人祠》两首;经湘阴写《上水遣怀》、《野望》、《发白马潭》三首。从长沙转道回来,奔平江时又在汨罗写下《风疾舟中》绝笔之作,归魂于汨罗江,最后安葬于平江。

百丈牵江色,孤舟泛日斜。

兴来犹杖屦,目断更云沙。

山鬼迷春竹,湘娥倚暮花。

湖南清绝地,万古一长嗟。

这首诗是杜甫在汨罗渊北汨罗祠所写怀屈原的诗,题名《祠南夕望》。有人认为这是杜甫写《黄陵庙》的诗,这是一种不熟悉汨罗江文化渊源的误会。查阅杜甫的所有诗歌,竟然没有一首直写屈原祠汨罗庙的诗,这是非常让人奇怪的。但仔细分析这首诗的意义和地望,这是写在汨罗渊屈原祠汨罗庙的诗无疑。

《杜诗说》:“此近体中《吊屈原赋》也。结亦自喻。此借酒杯以浇块垒,'山鬼’、'湘娥’, 即屈原也;屈原,即少陵也。”《杜诗详注》:“张綖曰:如此清绝之地,徒为迁客羁人之所历,此万古所以同嗟也;结极有含蓄。”说明这首诗是在沉江地吊屈原,这个祠就是屈原祠。

沉江地汨罗渊在哪儿呢?《荆洲记》“去罗县三十里”,量地距位于河泊潭春江嘴,此处旧名川江嘴,有盘石马迹古遗存在此,此地的北山头相传是黄帝张乐洞庭之野六对凤凰前来应律的凤凰台。

《水经注疏》卷三十八记载:“又《异苑》(南朝宋刘敬叔)长沙罗县有屈原自投之川,山明水净,异于常处。民为立庙在汨潭之西岸侧,盘石马迹尚存,相传屈原投川之日,乘白骥而来。”

唐代此地有屈原庙么?

南宋祝穆《方舆胜览》记祠庙三闾庙:“屈平沉沙之处曰汨罗江,在岳州境内,正庙以渔父配享, 唐末有洪州衙前军将题一绝云:苍藤古木几经春,旧祀祠堂小水滨。行客谩陈三酹酒,丈夫元是独醒人。”此诗题为《屈原祠》,《青琐集》也解:“唐末,有洪州衙前军将,忘其姓名,题一绝,自后能诗者,不能措手。”

洪州衙前军将什么人?史无记载。但至少说明唐代的屈原庙在沉沙处是很清楚的。这儿还将“渔父配享”,说明唐代屈原庙内也有渔夫神相,在屈原神相旁边。

汨罗渊屈原祠,又名屈原庙、三闾庙、汨罗祠、史册中记载为汨罗庙,我们看看唐代诗人写到屈原祠的诗。

韦庄《鹧鸪》云:“孤竹庙前啼暮雨,汨罗祠畔吊残晖。”李嘉祐《夜闻江南人家赛神因题即事》云:“南方淫祠古风俗,楚妪解唱迎神曲。⋯⋯听此迎神送神曲,携觞欲吊屈原祠。”崔涂《屈原庙》云:“庙古碑无字,洲晴蕙有香。独醒人尚笑,谁与奠椒浆。”清江湘川怀古》云:“潇湘连汨罗,复对九嶷河。浪势屈原冢,竹声渔父歌。”戴叔伦《三闾庙》云:“沅湘流不尽,屈宋怨何深。日暮秋烟起,萧萧枫树林。”窦常《谒三闾庙》云:“众鱼应饵骨,多士尽餔糟。有客椒浆奠,文衰不继骚。”汪遵《三闾庙》云:“为嫌朝野尽陶陶,不觉官高怨亦高。憔悴莫酬渔父笑,浪交千载咏离骚。”褚朝阳《五丝》云:“⋯⋯但夸端午节,谁荐屈原祠。把酒时伸奠,汨罗空远而。”⋯⋯

这些诗人共同见证的屈原庙、屈原墓都在河泊潭之汨罗渊,所以杜甫的这首“祠”是屈原祠,不是黄陵庙。

蛟室围青草,龙堆拥白沙。

护江盘古木,迎棹舞神鸦。

破浪南风正,收帆畏日斜。

云山千万叠,底处上仙槎。

这是杜甫写在磊石山和汨罗渊附近的《过洞庭》一诗。为什么这么肯定呢?《湘阴县图志》记杜甫《过洞庭》一诗曾被人刻写在小石头上,宋时被人从洞庭湖中打捞上来,放在了磊石山洞庭庙里。

《渔隐丛话》载王直方《诗话》云:“蛟室围青草⋯⋯”此老杜过洞庭湖诗也。李希声云:“得之江心一小石刻”,潘子真《诗语》,亦载元丰中有人得石刻于洞庭湖中,不载姓氏,以示黄山谷,山谷曰:“此杜子美作也。”今蜀本已收入《方舆胜览》,载江心小石刻。

石刻是否真在洞庭庙里并不重要,只要认真分析一下此诗所写的具体内容才能分明。

蛟室写的是龙室,磊石山南有一洞,相传为龙窝,就是神龙出没的地方。据《磊石山记》和《永乐大典》古罗志记载,磊石山旧名万岁山,磊石山汉前建有龙神庙万岁寺,因此也将磊石山称为龙寿山,汉代建有磊石庙、唐代改磊石庙为洞庭庙,宋至元代恢复了万岁寺,则将洞庭庙移建到周家垅金沙洲,明代磊石复建洞庭庙,清代重修。查历史,此洞庭庙竟然是中国的第一座洞庭庙。

洞庭庙在磊石山认同的是青草湖、洞庭湖、重湖的中心地标;历代封号为“中流砥柱”“洞庭湖神”等等;《拾遗记》云此为“洞庭山浮于水上”,屈原在此沉江,楚人在此立庙,汉未犹存。而此山洞正是《柳毅传》中“湘水之滨”“洞庭之阴(南)”的入龙宫之地。

《湘阴县图志》记此地多龙窝,相传是龙神出没之地;磊石山西边水域常常看到漩涡转动,说明此地水底多地下河岩洞,洞庭因此而名。

此诗中的青草是青草山,水经注疑磊石山是青草山。龙堆指的凤凰山(汨罗山、玉笥山),《长沙府志》记湘阴“凤凰台在龙山”,说明此龙堆是依龙山而来;南边是沉沙港,北边是白塘湖旧称白沙湖,东边(周家垅)是《湘阴图志》所标金沙洲,宋、元洞庭庙在此;故张孝祥在此写金沙堆洞庭“君庙”,也在此祭故渊之屈原庙。

明代巴陵胥文相 《君山记》称:“金沙堆在洞庭湖中,与鹿角对,一名龙堆,延袤数里。杜甫诗'龙堆隐白沙’,即此。”磊石山、凤凰山都与鹿角对,他的判断是对的。《方舆揽胜》记:巴陵“ 曹公洲在府城南四十里。┈┈又金沙洲,亦在洞庭湖中,一名龙堆,延袤数里, 亦名金沙堆。没写地距,“又”说明是向南数,说明作者也不是很清楚在什么具体地方。

过洞庭后就是青草湖,青草湖的地标是磊石山。

磊石山海拔90.8米,而凤凰山海拔26—-56.7米,并不是高山。洪水来临时凤凰山一大半32米以下的山体全在大水之中,杜甫称之为龙堆也是情理之中。白沙是此地的景观,营田《水经注》中记载有白沙戍,杜甫在此写诗《宿白沙戍》;此地与沉沙港接,此处湘水西冲,汨水东冲,修水、平江多黄金矿产,金沙和洪水而下,所以此地才有沉沙和金沙之称;旧时凤凰山南就能看到茫茫一片白沙,凤凰山南北都拥白沙,是实际地理的概说。而“底处上仙槎”之“槎”可称树枝也可称石岐,而磊石山是洞庭湖中唯一一座石山,历来有修道者在此。所以可从龙堆的“底”到磊石的“仙山”上去。

宋白玉蟾洞庭庙》诗云:“惟有金沙堆下水,东西南北任风吹。”郑良臣《磊石》云:“轩辕奏乐洞庭滨,乐罢齐呼万岁声。” 乐章龙寿山万岁寺》云:“楚客惊停棹,湘妃惨湿鬟。化成群木杪,砥柱众流间。”方信孺题万岁寺》云:“磊磊洞庭石,渺渺苍梧云。客行离骚国,长歌酹湘君。”范成大《连日风作洞庭不可渡出赤沙湖》云:“金沙堆前风未平,赤沙湖边波不惊。⋯⋯汨罗水饱动荆渚,岳麓雨来昏洞庭。”张孝祥《金沙堆》云:“旁船守风四十日,我行昨夜到磊石。⋯秋光净洗八百里,亭午投君庙前泊。”(此庙指的是洞庭君庙)《金沙堆庙有曰忠洁侯者屈大夫也感之赋诗 :“那知屈大夫,亦作主水神。⋯⋯年年作端午,儿戏公应嗔。”(此庙指的是汨罗庙。)张栻过洞庭》云:“良久天平明,已见金沙堆。泊舟古庙底,喜色动舆台。”清陈沆《磊石》云:“将军旧垒浮云变(岳侯擒杨么于此),胜国神钟破壁悬(上有明建文二年钟)。凭吊兴衰无限恨,苍茫晚寺起寒烟。”《洞庭庙》云:“ 寺门开对洞庭湖,疏牖四辟风来徐。我欲借取洞庭水,一半作雨苏禾枯。”⋯⋯金沙洲洞庭庙民国时水毁,磊石洞庭庙直到1958年才拆除。

所以杜甫《宿青草湖》:“洞庭犹在目,青草续为名”也是写在磊石山。唐代在此有磊石戍,说明他《过洞庭》到磊石时大约已经下午四、五点之后了,到汨罗庙已是傍晚,祭拜了屈原汨罗庙后,再回到磊石山驿站住宿了一晚,第二天赶往黄陵庙,写下《湘夫人祠》(又名黄陵庙),再《宿白沙戍》。

为什么《祠南夕望》并不是写黄陵庙的呢?

查阅杜甫的诗作,发现他的屈原情节是非常浓烈的。

他来汨罗之前曾在秭归发出“若道土无英俊才,何得山有屈原宅”的感叹,又在《天末忆李白》中许下:“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汨罗”的愿望;而“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作者皆殊列,名声岂浪垂。骚人嗟不见,汉道盛于斯。前辈飞腾入,馀波绮丽为。”“不薄今人爱古人,清词丽句必为邻。窃攀屈宋宜方驾,恐与齐梁作后尘。”“迟迟恋屈宋,渺渺卧荆衡。”等等则表达了他对屈原才华的崇拜。所以他来到磊石,必然会到屈原祠,是不可能以黄陵庙替代屈原庙的。

杜甫能在祠南夕望,说明已经上岸。

磊石山与汨罗山相隔一个深渊,清越南使者阮宗奎乾隆七年和十三年都曾来此凭吊屈原,此时离汨罗庙迁移时间早了七年;他在三闾庙诗前题注:“昔屈原别号三闾大夫沉于此,其坟与庙去江三里路。”这个江指的是湘江,说明旧庙与屈墓在潭北离湘江三里路。春江嘴地也正好离旧时湘江三里路,离复合口也是三里路。

百丈通解为船索,本人认为是百丈长的潭水,江色大家解为江边风景,本人认为是潭水与江水(唐时无汨罗江说,江指湘江)之泾渭分明的水色,好像是牵了进来一样。

此诗第一句写如何、何时到汨罗庙的。第二句是写漫步到祠南高地,看到了一望无际的云彩和沙滩。第三句西南望到磊石山,所以有山鬼之说,因《山鬼》中有诗云:“石磊磊兮葛曼曼”,有人认为磊石山因此而名。正南望到的是营田黄陵山,上有二妃墓,所以用典湘娥,第四句是感叹。所以从地望而言,此诗结合地域的文化遗存,浑然天成。标题是祠南夕望,望的什么?是湘江(汨罗江)、沙滩、云彩、磊石山、黄陵庙。

杜甫在此写《祠南夕望》也了却了他的“投诗赠汨罗”的心愿。而“湖南清绝地”,今天却是被他一语言中。留在此地的屈原墓,已无痕迹,需要来考古;盘石马迹也找不到了。这个地方只有两户人家,一座香火清冷的南岳庙,跟迁移而走的屈子祠来比较,是真正的一处清绝地了。

杜甫后来从长沙归来,转道汨罗写下《风疾舟中》之绝笔,死于汨罗江,葬于平江。

轩辕休制律,虞舜罢弹琴。

尚错雄鸣管,犹伤半死心。

汨罗口的黄帝、虞舜二妃之神话,再次鸣响在他的诗中。

河泊潭这个小小的汨罗之地,竟然拥抱了中国两位最伟大的诗人。一个“诗祖”一个“诗圣”。他们哀民生的诗魂、诗灵,从此年年合唱在端午龙舟的波涛之中,成为中华民族的文化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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